贵州明清学霸丨都匀进士第一人陈尚象

撰文:厐思纯 | 2025-12-29 20:56


明万历五年(1577)秋,时在刑部观政的新科进士邹元标(字南皋)因上疏指责首辅张居正恋权恋位,不肯丁忧,被明神宗以“触犯首辅”“藐视皇帝”的罪名谪成都匀卫。

邹元标初到都匀之时,身居陋室,常秉烛夜读。一天深夜,一位少年登门拜访。邹元标惊诧之余,见来者眉目清秀,气宇轩昂,不禁暗暗称奇。少年自称陈尚象,字心易,号见羲,年十五,其先系安徽凤阳定远籍,高祖陈庆曾任都匀卫指挥使。随后说明来意:闻知都匀来了一位贬谪的官员,是一位才高学博的智者,由于求知心切,便冒昧登门求教,恳请收为门人。

少年说后呈上自己的习作。邹元标见其谈吐不俗,文章亦佳,爱才惜才之心顿起。邹元标认为陈尚象潜质不错,若刻苦攻读和学习有方,将来必成大器,于是欣然答应。自此,陈尚象追随在邹元标左右,悉心受其教诲。

万历十年(1582),张居正病故。邹元标得以平反,重返政治舞台。次年,十七岁的陈尚象乡试中举。万历十二年(1584),陈尚象上京会考又报捷音,成为“联捷进士”,自此进入官场。

万历十四年(1586),陈尚象任武闱阅卷官。在此期间,他秉公无私,唯才是举,为国家选拔了一批人才。两年后河南饥荒,哀鸿遍野,民不聊生。他以户科给事中奉命前去该省调查灾情,面对灾民的种种惨象,感到锥心的痛。如何才能救民于水火?怎样才能使之衣食无忧?“恤民保民”的良知使陈尚象不再沉默下去,他上奏朝廷,为民请命,恳请破例减免皇粮七十三万斤,以此纾解民难。

朝廷允准他的请求后,陈尚象又请命赴江浙考察民情。在江浙期间,他访贫问苦,体察入微,百姓对此十分感动。通过深入的调查,陈尚象向朝廷呈诉浙江省大运河船工的情况。在其奏疏中,以事实为依据,诉说船工税捐繁重,生活困苦,难以维持生计。并希望朝廷想民之想,忧民之忧,酌情减免其税捐。当权者见陈尚象情词恳切,事例典型,加上怕船工闹事,于是将船工的税捐减去一半。

万历十八年(1590),陈尚象奉旨巡视光禄及军营,时司礼监张鲸在东厂兼管内府供用的库印。张鲸是宫内职位最高、权位最大的太监,又管理锦衣卫,平时深得皇帝欢心。他与鸿胪寺序班刑尚智、锦衣卫都督刘守有沆瀣一气,狼狈为奸,胡作非为,恃权受贿。张鲸的丑恶行径令人发指,可就没人敢惹这位宦逆。

自古以来“忠奸不两立”,陈尚象可不认这个“邪”,决心扳倒这个祸国殃民的大老虎。待将张鲸等人的罪证收集后,他立即上疏朝廷,指斥张鲸等人的不法行径。

在陈尚象精神的鼓舞下,御史何出光、崔景荣等人相继向朝廷揭发张鲸、刑尚智、刘守有的罪行。明神宗迫于无奈,只好将三人及同党或处死,或削职,以此平息民愤。

万历二十年(1592),陈尚象转任刑科给事中,卷入皇太子册立的政治斗的漩涡中,从而早早地结束了自己的政治前程。这件册立之事还得从五年前谈起:

万历十五年(1587),明神宗正式登极。在此之前,他册封爱妃郑氏为皇贵妃,并预先公布礼仪,以便各有关衙门做好必要的准备。消息传出后,一位给事中立即上疏提出异议,指出这种尊荣应该首先授予皇太子朱常洛的母亲恭妃王氏,而德妃郑氏系皇三子朱常洵的母亲。德妃后来居上,完全不符合伦理习惯,实在是本末倒置。这一奏折无疑给神宗的兴头泼了一盆冷水,惹得他心中大为不快。然而他一意孤行,仍按原计划进行册封典礼。

就在此时,陈尚象和礼科给事中李献可及六科诸臣联名上疏,请求神宗册立太子。这样一来,就将矛盾升级到白热化。奏疏这么写道:“元子年已十一矣,预教当及首春举行,请敕元子出外朝,亲师保。”意即太子已经十一岁了,然而教育册封之事至今未定,希望皇上立即处理好皇储之大事。神宗这时候什么话都听不进,对此置若罔闻,因为其心中早有了废长立幼的打算。

看到朝廷内外人心惶惶的景况,陈尚象愤然说道:“是余毕命报主之时!”于是他独自上疏,以此抗争。一位朋友知其必惹大祸,便劝陈尚象为自己的白发老母着想一下。而陈尚象却告诉朋友,老母已由弟弟尚晋供养。作为臣子,只能先尽忠后尽孝了。

当神宗阅完陈尚象的奏疏时,怒火中烧,愤愤不已,于是以疏册中误写的弘治年号为借口,斥责陈尚象违旨侮君,下诏处罚上疏的诸臣。

陈尚象到此仍不干休,还想和皇帝论个是非曲直。他再次上疏直速,曰:“预教定储,系国本安危。”语言深切直率,更令神宗愤怒。神宗恼怒之余,立即下旨将陈尚象廷杖八十,罢为庶民

万历二十二年(1594),贵州提学副使徐秉正为纪念邹元标在都匀讲学之功绩,邀约邹门弟子陈尚象、余显凤、吴金铤等人,集资修建“南皋书院”。贵州巡抚江东之特为此作《南皋书院记》。

江东之系东林党人,对邹元标极为敬佩,亦钦佩陈尚象的人格学识,对其“以兴学术为乐事”的高风亮节肃然起敬。当他突然接到陈尚象的书信时,心中十分欣喜。陈在信中谈到自己对地方历史文献匮乏而又被忽视的忧虑,谈到长此以往子孙后代势必无所借鉴的担心。江东之亦有同感,于是延见陈尚象与前云南副使许一德,与他俩商议修纂《贵州通志》之事宜,最后商定由许一德和陈尚象担任主纂。时许一德年事已高,修志的重担便落在陈尚象肩上。

在修志的过程中,曾发生过这样一件事。一日深夜,贵州宣慰使水西土司安国亨持千金造访,希望陈尚象在志书中为其美言,歌功颂德。陈尚象不为所动,神色凛然,挥手拒绝。

经过三年的潜心编修,这部志书终于在万历二十五年(1597)成稿刊印。之后的不少学者认为:这部万历本的《贵州通志》,较之弘治本的《贵州图经新志》及嘉靖本的《贵州通志》,不仅史料翔实、内容精审,而且叙事严谨、条理分明,标志着贵州方志在修纂上已进入成熟发展阶段。从这部志书亦可发现,从观念上,作者一扫自东汉班固以来的“西南外夷,别种殊域”之“内夏外夷”的偏见;而认为“黔于古非异域”、早在先秦已为华夏版图的一部分的正确认识。

另外,这部志书着重于政治制度、经济文化及建置沿革的纂述;在文字上也有一些创新,如万历本的《贵州通志·艺文》中著录了一篇《夷字演》,它以彝文与汉文对照排比,是一篇珍贵罕见的民族文字资料。

万历二十七年(1599),播州宣慰使杨应龙起兵反明,贵州大地烽烟四起,战祸殃及都匀。这年都匀又遇饥荒,粮价飞涨,民不聊生。陈尚象亲眼目睹民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悲惨场面,于是带头捐款捐物救济灾民。在他的带动下,缙绅士人纷纷响应,从而使灾民渡过了难关。

陈尚象一生扶危济困,具有侠义精神。尽管家境困窘,他仍然不忘接济比自己困难的乡邻及师友;即令陌生人有求于他,他也毫不迟疑地尽力相助。这种助人为乐的品德,被时人广为称颂。

六年后,邹元标和一些朝臣联名上疏,恳请朝廷重新起用陈尚象。明神宗这时已经淡忘了当年太子册封之事,于是下旨让陈尚象官复原职。然而陈尚象早已对官场的生活厌倦,更不愿意违背自己的个性和人格去效忠朝廷。为了不让别人说他“违抗圣旨”,他便以侍奉老母为由,婉言谢绝出仕。

万历四十一年(1613),陈尚象与友人赋诗谈笑时突发急病,不久辞世,时年五十一。令人叹息的是,陈尚象家无余财,竟连购买一具棺木的钱都没有,可见其家贫困到了什么地步!

凶耗传到北京,邹元标悲痛万分。在陈尚象弟弟尚晋、学博的请求下,邹元标满怀深情写下了《刑科右给事中见羲陈君墓志铭》的悼文。其中有两句是对陈尚象人格操守最中肯、最贴切的评价,那就是:“孤不损志,贫不坠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