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读堂”讲座选·第一卷 | 与15位作家一起精读经典,探寻“正在重读”的惊喜(二)

贵州人民出版社 | 2021-02-08 19:17

何谓“精读”?精读,应包含两个基本特征,即挑筋剔骨、细嚼慢咽。只有经典才经得起这样的精读,也只有这样的精读才不至于辜负经典。诚如意大利当代作家卡尔维诺所言,“经典是那些你经常听人家说,‘我正在重读’而不是‘我正在读’的书”。

《剩下他孤身一人的夜晚:“精读堂”讲座选·第一卷》内容遴选自贵州文学院创办的以精读经典为宗旨的“精读堂”系列讲座。如今,从阅读方式上说,各种快餐式、片段式、浅尝辄止或囫囵吞枣式的阅读已成为人们的常态,且随着电子技术高度发达,阅读平台越来越方便快捷,致使良莠不齐的文字也在充斥着我们的阅读生活。在这样一种阅读背景下,读什么,如何读,已然是一件更为重要和迫切的事。今天,我们将走近戴冰、李寂荡、武歆三位作家,了解阅读经典的意义,从他们的阅读体悟、思考中习得“精读”的喜悦。

戴冰

剩下他孤身一人的夜晚

中国作协会员,鲁迅文学院第八届高研班学员,贵州省作家协会副主席,贵州文学院副院长,贵州省文史研究馆特聘研究员,《文汇报》专栏作家,“精读堂”总策划、学术主持。曾获省市文学奖九项;出版小说、散文、学术随笔作品十部。有作品被《新华文摘》《中篇小说选刊》《中华文学选刊》《散文海外版》等选载。其作品《张琼与埃玛·宗兹》入选2019年度“城市文学”排行榜。

戴冰/剩下他孤身一人的夜晚——胡安·鲁尔福及其地狱世界

◆我首先想解释一下今天这个讲座的标题——《剩下他孤身一人的夜晚》,这原本是鲁尔福短篇小说集《烈火平原》中一个短篇的名字。为什么要用它作为讲座标题呢?因为从字面上来讲,我觉得这句话可以概括鲁尔福的许多方面:他的身世,他小说的美学特质,他的内心图景等等。“孤身一人”,鲁尔福从小是一个孤儿,后面我们会详细说到;“夜晚”,讲座的副标题叫“胡安·鲁尔福及其地狱世界”,地狱的颜色正和夜晚一样,是黑色的,夜晚的颜色也就是地狱的颜色,对鲁尔福来说,这个世界就是地狱。所以用这个标题来概括鲁尔福的一生,包括他的文学特色、艺术特色,我觉得都是非常贴切的。

◆也许我们身处的世界的确如某些人所推测的那样,只有一种本质,一个真相。这就是所有伟大的作品都有那么多类似特质的原因。你感到它们如此地逼近世界那唯一的内核,最终化身为那个内核的一种隐喻和一个象征。无怪乎苍老的博尔赫斯若有所悟地说,所有的历史其实是一个人的历史,而所有的书只是一本书。

鲁尔福的美学成就,在我看来,除了他对世界的深刻关照,以及仅有那么寥寥几滴水珠就映射出整个的荒漠世界之外,作为一个高度自觉的文学大师,鲁尔福作品的艺术效果,都应该归功于他的笔调。

◆如果说鲁尔福全部作品的外在表现是“孤独”,那么他的内在核心就是“绝望”。鲁尔福是我阅读过的最绝望的作家。有研究者认为《佩德罗·巴拉莫》是“在地狱中执著地寻找天堂”,这个结论我完全不同意,书中的胡安·普雷西亚多的确是到科马拉来寻找他母亲记忆中的“天堂”的,但事实证明他最终找到的只是“地狱”。在鲁尔福全部作品的笔调里——我还是相信笔调透露出来的东西——你是感觉不到一丝一毫这样“积极”的情绪的。关于绝望,很多作家都表现过,但作家本人未必绝望,而鲁尔福是他这个人本身就绝望;这种绝望不是心理上或者情绪上的,而是哲学上的,一种比心理和情绪更为本质的绝望,所以这种绝望无药可救。

李寂荡

我给你一个久久地

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曾就读于长春师范学院历史系和西南师范大学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1999年获文学硕士学位。曾参与高校教材《20世纪中国文学作品选读》(上下卷,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编写工作;曾担任《中国歌谣集成·贵州卷》副主编。现为贵州省作协副主席,《山花》杂志社社长、主编,贵州省期刊协会副会长,贵州民族大学客座教授,多次任贵州省文艺奖评委。发表有翻译、诗歌、小说、评论、散文等作品,诗作入选多种选本。出版诗集《直了集》。获贵州省青年作家突出贡献奖,百花文学奖·编辑奖等。主编有《新世纪贵州十二诗人诗选》《寻找写作的方向》等。

李寂荡/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我读博尔赫斯的诗

◆博尔赫斯面孔的表情,多是迷茫的、孤寂的,这也是他诗歌的基本表情。博尔赫斯的诗歌有一些原型意象,譬如,老虎、匕首、黄金、玫瑰、镜子、月亮、迷宫、梦、河流等等。原型意象具有自我复制、自我繁殖的特点——被自己的写作复制繁殖,被众多诗人的写作复制繁殖。

博尔赫斯是反对线性时间观念的,对时间的线性无限延展感到恐惧。他所认为的时间是一种“循环时间”,轮回的时间、分岔的时间都是圆形的时间,记忆与现实界限模糊。他说:“时间是一条令我沉迷的河流,但我就是河流。”时间流逝如河流,我们大多如此理解时间,人在“河岸”上,时间的河流外在于自我的存在,如“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但对博尔赫斯而言,一方面,时间会流动,但时间是循环的;另一方面,自己与时间合二为一,就是时间本身,过去的尚未过去,未来的却已到来。他觉得时间就是迷宫,这种时间观和他信仰神秘主义哲学与宗教有关系。因为我们没有这种信仰,所以理解起来有一定的难度。他认为人是有前世的,或者按某种宗教的说法,神仙是在天堂,而人则是落在人间的带着神性因子的存在。有的事情,在现实中是无法论证的,所以,按我们现在一般情况下的观念,很难理解:人死了也就死了,又怎么会存在呢?那是你的“认为”。博尔赫斯认为我们还有前世的记忆,甚至天堂的记忆。读他的诗歌,我们不能按我们所受的教育思维来理解,因为我们接受的是唯物主义教育,我们的认知里,没有神的存在。我们注重的是今生今世,生命结束,一切也就结束了。但在有神论者的眼里,今生之前还有前世,今生之后还有来世。当然了,在此我不是宣扬有神论,只是提供进入博尔赫斯诗歌的一种解读方式。在博尔赫斯这里,迷宫不仅是时间,它是梦,是人生,是现实,是命运。

◆“迷宫”意象在博尔赫斯晚期的诗歌中频频出现。“迷宫”是对人的囚禁,带给人强烈的孤独感和无奈感。置身于梦魇一般的迷宫,你想找出路,仿佛有,但找不到。你绝望时又给你希望。它就是一种折磨,这种折磨在博尔赫斯看来,就是命运。所以他不渴望不朽。“迷宫”是对罪孽的一种宽容,也是一种暧昧的惩罚。它是通往死亡的道路,但在道路尽头,又生出新的希望。

武歆

走近经典作品的心路历程

1983年开始发表作品。天津作协副主席、文学院院长。著有长篇小说《陕北红事》《密语者》《树雨》《延安爱情》《重庆爱情》等九部,中短篇小说集《诺言》,散文集《习惯尘嚣》。在《当代》《人民文学》《中国作家》《上海文学》《青年文学》《北京文学》《大家》《山花》《江南》等发表中短篇小说近百篇。其作品被《小说月报》《小说选刊》《新华文摘》《名作欣赏》《中篇小说选刊》《中华文学选刊》《作品与争鸣》等转载,并入选多种年度文学选本。同时还有大量散文、随笔、评论、读书笔记等发表。

武歆/走近经典作品的心路历程——关于若泽·萨拉马戈和他的《修道院纪事》

◆应该说,经过这么多年被《修道院纪事》“折磨”,通过了解翻译家的翻译心路,再加上之前写颁奖词时的“启发”,我忽然抓住了这样一个点,那就是“阅读把手”。我的心得是,阅读经典作品,一定要找到一个有效的支撑,因为经典作品犹如高山,没有攀登的支撑点,肯定无法攀登。《修道院纪事》的“阅读支撑点”,就是给萨拉马戈的诺奖颁奖词:“他那为想象、同情和反讽所维系的寓言,持续不断地触动我们,使我们能再次体悟难以捉摸的现实。”

◆《修道院纪事》整体所呈现出来的,是一种特别的“寓言风格”,但这种寓言不是在天上凭空而得,而是在具体的真实生活中变幻而来。萨拉马戈笔下的故事,肯定是有“故事原貌”的,比如书中的马芙拉修道院就是确实存在的。翻译家范维信在翻译本书前,也曾经到过这所修道院。另外再多说一句,许多作家的虚构,其实核心是真实的,总会有现实的原型。有的作家甚至直接把历史事件拿来当作“故事发酵剂”,比如美国作家唐·德里罗的长篇小说《天秤星座》,就是从肯尼迪总统遇刺这件真实事件中引发而出。当时德里罗去爱尔兰,在玩一个“刺杀肯尼迪”的游戏时,他忽然发现从那个临街仓库的窗户里向大街上开枪,子弹不可能打到总统,尽管这个游戏场景完全按照当时官方的说法复原,但真实情况是不可能完成刺杀。所以德里罗在这个“真实事件”的基础上,写出了一部具有“无限可能”的长篇小说。

◆为什么他的小说呈现反讽风格?我想这与他的同情心有着密切联系。既然深切同情下层人民,肯定有着对不公正社会的反抗。那么,如何去表现“反讽”,当然需要技巧。反讽,并不仅是“语言的喧哗”,也不仅是“修辞的锐利”,而是隐藏在文本之中,隐藏在小说情境中,隐藏在人物精神上,隐藏在“不动声色”的叙述背后,甚至隐藏在结构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