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文化老人 | 关于读书、治学及其它——访戴明贤先生

贵州省文史研究馆 | 2021-01-18 11:23

与贵州文化老人对话,面对面探寻他们的生命轨迹与人生智慧,是“动静”一直想做的事。这是我们推出的第四期贵州文化老人特别访谈,由贵州历史文献研究会理事、贵州省文史研究馆文史研究处处长陈丹阳带我们一起走进贵州文化老人的精神世界。这期的访谈对象还是当代作家、贵州乡土作家戴明贤先生。

读书对于现在过于浮躁的我们来说,仿佛是个奢侈品。忙忙碌碌,读书的时间却越来越少,多读书、读好书,才能增长知识、强大自我。今天,陈丹阳继续对话戴老,看看戴老对读书有怎样的见解,他又给我们推荐了什么好书?

您在很多文章里,都强调读书的重要性。但在生活里我们会发现,有些人确实读了不少书,但或沉于书中出不来,成了书呆子;或读完了书,却书是书,人是人,人书不搭界。读书,是不是应有一个“化”的过程?这里面,有没有类似“健胃消食片”一样的“药方”。

书是人类最奇妙、最重要的发明。我一辈子的第一嗜好就是读书。生老病死都是苦,“慰我生涯幸有书”。人类的不断进步和上升,依赖的是无数代人的深邃智慧、奇思妙想、远见卓识、科技发明、艺术创造等等方面的积累,而这些都倚仗“书”这个载体。如果无书,这些资源只靠口传心授,存一漏万,那损失之大不堪设想。有了书,后人才能“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继续发展。音乐和美术号称“无国界艺术”,但作曲家的交响乐要靠总谱才能让乐队演奏,画家的原作要通过画册才能有更多读者。如高尔基所说,书是人类进步的阶梯。

这当然是极而言之,但对于个体人、普通人,喜不喜欢读书同样重要。从大处说可以决定他的生命质量,从小处说可以左右他的生活质量。钱钟书、杨绛夫妇嗜读成癖,读书不仅成就了大学问,杨先生以耄耋之龄失女丧夫,能安详地活过百岁高龄,也与她终日在书世界中“隐身的串门儿”分不开。普通人虽不能企望这种境界,但道理是相通的。你试试观察爱读书和不读书的人,几乎在一切方面都是不相同的。古人说读书能陶冶人的性灵,变化人的气质。如果这些都嫌太宏大,至少,读书会给平淡的日常生活带来愉快的刺激。

常言说读书学知识,知识是力量,此话不算错,但舍本逐末。读书的重要在于通过知识得到智慧,知识是死的、现成的;智慧是活的、创造性的,知识只有被智慧所运用才是力量。优秀的学校教育不仅仅是传授知识,还应当培养学生以读书为生活方式,受用终生。学校(即便是大学、硕士、博士)只是人生的“预科”,社会才是真正竞技的大考场。任何专业想要有所成就,都需要想象力和创造力,而二力都来自读书自学。读书是让人具备发现问题、思考问题、解决问题、有所创造的能力的不二法门。

你说的读书“化不化”,那是另一个层次的问题,牵涉到主客观多方面的因素,比如悟性、方法、目标等等。人与人千差万别,不能统而言之,不会有一个普遍有效的处方。但我觉得即使是一个爱读而无成效的书呆子,也比一个只知道攒钱的钱呆子活得充实开心少烦恼。神奇的书,能让钱物世界的穷汉成为精神世界的富人。“慰我生涯幸有书”,我对书世界感恩不尽。

您的治学,可谓广种“博”收。但回到起点,当初您想过要通过治学去成就什么吗?您一直强调学问的通,强调博览,但就现今海量的信息来说,“博”确非易事,后辈们应有怎样的学习方式,能支支招吗?

“治学”“博”“通”这些词用在我身上不合口径。我虽几十年与书为伴,纯粹是自娱自乐,从无学术目标。我虽读书很杂,但都是当成“闲书”来浏览消遣,我真的一天也没“治”过“学”。而且我并不认为这样乱读书是对的,相反,我想如果我能及时找定一个目标,就算不一定真能读出点名堂来,也许会有不一样的惊喜。当然,现在悔之不及了,也懒得悔了。

我也不能强调博与通”,我自己就是“杂而浅”,这是实事求是的自我评估。我只是从平日的观赏中感到文学艺术有相通的本质,特别是中国的书法、国画、戏曲、诗词共有一个写意重于写实、求韵重于求貌的审美规律,富有鲜明的民族特色,而且都是以文学(尤其是诗词)为审美取向的基础。这种体会虽也诉之文字,但很肤浅,也不涉及自己不明白的学术领域。

当代人借助网络的帮助,获取知识极端方便,任何条目点一下就解答纷至,前人必备的“博览强记”功夫好像都不需要了。但得来全不费功夫的现成知识,也会导致思维浅表化,不易抵达深刻与创造。大画家吴冠中说:“美术美术,掌握术易,创造美难。”一切学术、艺术皆同理。前面说过,人们常说读书增加知识,知识就是力量:其实知识要能变成智慧才是力量。知识、技能都是术,都不难,难的是掌握、运用、化用这些技术的智慧、想象力和创造力。中国古贤说读书能陶冶性灵、变化气质,这才说到根本。

二十多年前大学毕业写论文,我选了您的散文集《残荷》写评论,至今我仍然喜欢《残荷》里面那些真性情的表达,那完全不是为了出版而写下的文字。对比现在一些刻意的包装、打造,为各种因素而制造的出版物,是否“开卷有益”,我有了一种警惕。特别是现在我工作的文史馆,这个问题显得特别重要,能谈谈您的看法吗?

我对出版现状的感觉是:快餐型、垃圾型的书固然不少,但好书也很多,想读读不赢。我主要从报刊书讯提供的信息网购一二,就这样也读不过来,文史哲、诗歌、小说、画册,买的比读的多好几倍。偶尔有机会逛书店,又会发现许多不知道而可买的书。书业“百货中百客”是正常的,书出得多,可选择性大,人弃我取,人取我弃,这是好现象。出版物不怕多而杂,关键在于自己辨明哪些书值得进去“串门儿”,哪些应当视而不见:“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开卷有益”这句成语,产生于书籍极少的古代(所以有前辈学者发出“书读完了”的感慨),并且是诗化的模糊语言,不能太较真,凡成语都只能“师其大意”。

我主张阅读面稍宽一些,不要只读专业书,文化是一个多面融合体,文化基础宽厚对从事住何职业的人都是有益的,至少能使生活丰富有趣。不论干什么专业,我觉得都应该读点文学(中外诗歌、小说、散文)。读文学作品是一种精神旅游,美景多多,新奇多多,既可赏心悦目,又能丰富想象,提升心灵。爱因斯坦、钱学森、华罗庚、苏步青等大学问家专业非常冷僻,却都喜爱文学艺术,这样的大学者非常之多。

·人物名片·

戴明贤,贵州安顺人,一九三五年生。一九五六年起先后做过内刊编辑、电台编辑、中学教师、剧团编剧、文学月刊编辑和文学、书法创作。出版作品《戴明贤贵州系列》《适斋小品》《适斋杂写》;散文集《残荷》《采蕨集》《掬艺录》《石城引》《艺坛耆旧》,小说《岔河涨水》《花溅泪》《九疑烟尘》《走进云里去》;书法《黑白记》《自适其适》《戴明贤书印集》等;戏剧影视《毕升》《双婚疑案》《燕楼惊豹》《水寨龙珠》等。是西泠印社社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国务院特殊津贴领取者。曾任中国书法家协会理事、贵州省书法家协会主席、贵州省作家协会副主席、贵阳市文联副主席、贵阳书画院院长、《花溪》文学月刊副主编及省、市政协委员等职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