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好农村路”获奖作品展播丨不晚桥
晚上十点,我和驻村干部赵琴正在电脑前录入今天了解到的村民外出务工信息,我的电话忽然响起。
“赵书记,快来救我们。”刚接电话,就听村党支部副书记苏军在电话那头有些急切地喊道。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电话那头又传来了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我是画眉梁子看工地的老张,你们村有两个人来我们工地偷涵管,被我们当场抓获,他们说是误会,你是他们领导,要请你过来解释一下,解释不清楚,我就要报警了。”
电话被忽然挂断,我还有些懵。
赵琴在一旁问我:“你是不是忘记给高总说今天要去拿涵管的事情了。”
我一拍脑袋,惊呼道:“哎呀,我这个记性,真的是被狗吃了。”
前几天负责修云贵乡马街村这一段县道的高总来村委会,专程感谢村支“两委”在修路的过程中帮他们做了大量的群众工作,并询问村里有什么困难是他们能够帮助解决的。我也毫不客气地说出了我们现在的困难,村民们想自发地修一座桥,需要一个涵管和一些水泥砂石。高总当即表示愿意给予支持,第二天就找人给我们拉来了一车水泥砂石,并告知涵管两天后可以运到工地,让我去拉涵管之前给他打电话,他好吩咐工地负责人给我们装涵管。
时间一长,我就光记得去拉涵管的事。今天让苏军和村主任老杨找了一辆拖拉机去拉涵管,但却忘记提前打个电话告知高总,这才闹出了苏军和老杨被当成小偷的乌龙。
我赶紧给高总打电话,请他帮忙向工地负责人解释一下。
一个小时后,苏军和老杨开着拖拉机把涵管拉回了村里。
看着拖拉机上的这个庞然大物,我的思绪又飘回到了2018年的夏天,我和赵琴刚来村里报到的时候。
贵州省威宁县云贵乡马街村,是个全村仅有1户汉族的少数民族村寨,居住着300多户彝族、苗族同胞。村子距离县城的公路有85公里,路面常年失修,坑坑洼洼,有很多地方轿车都无法通过。85公里的路程,坐农村客运车辆从大路通行需要5个小时,就算是自己开车从小路绕道而行,也至少需要三个半小时的车程。
我和赵琴作为同一个单位选派的驻村干部,从客车站坐上一辆车身已经被黄泥巴糊满了的中巴车,一路摇摇晃晃,颠簸前行,哪怕车窗紧闭,也能明显感受到车轮卷起的漫天飞舞黄尘的呛鼻味道,五个小时后,我们终于风尘仆仆地到达了马街村。
真的,那是我第一次深刻地感受到“风尘仆仆”这个词的真实含义。我确实没想到,咱们县里,居然还有不通柏油路的乡镇,而且路况还这么糟糕。
我是第一书记,赵琴是驻村干部。我们到了村里后,就开始了挨家挨户地走访。村民们反映最多的问题,就是路的问题,村民们普遍认为“要想富,先修路”,咱们村为啥穷,除了气候地理条件的制约,落后的交通也是一个重要因素。
接下来驻村的每一天,我们的任务就是做好各种惠农政策的具体落实,帮助村民们在好政策的扶持下,通过自己的努力逐步改善生产生活条件。
一年过去了,S220省道改扩建工程已规划立项,该项目的起点位于威宁县雪山镇,终点位于云贵乡与云南省彝良县交界处格拉河,是我省西北部一条重要的出省通道。这条路建成后,沿线小海镇、雪山镇、龙街镇、云贵乡的群众出行都将会便利很多。我们村里的通组路也基本建成了,唯有从马街村双龙组到陡卡组交界的那一段,因为一条河的存在,没能连接起来。
马街村陡卡组,共有70多户人家,寨子里居住的都是彝族、苗族同胞。从寨子通往村里的路上,有一条河,河水并不深,枯水季节,人们踩在河中间的大石头上就能过河,骑摩托也能轻松过河,但每到雨季,水流湍急,十分危险,孩子们要上学,只能由大人们背过河。2019年的夏天,就发生了这么一件事。
那天早上,天刚亮,村卫生室的陈医生早早就来打开了卫生室的门。
我正在厨房做早餐,赶紧捞出今天的第一碗面条递给陈医生:“今天怎么来那么早,还没吃饭吧,趁热吃一碗。”
陈医生面色凝重:“不吃了,我得赶紧准备准备,杨村长说陡卡组的朱显雄掉进河里了,差点被水冲走,现在村长和支书正在送他来卫生室的路上呢。”
不一会儿,苏军开着他的小面包车到了。我和陈医生赶紧迎上去,大家七手八脚把摔得满身是伤的朱显雄扶了下来。
陈医生赶紧给他处理伤口,我们也在朱显雄的讲述中了解到了事情的经过。
朱显雄的父亲昨晚突发疾病,高烧不止,朱显雄照顾父亲一个晚上,眼看都要天亮了,烧还没退,他就打算骑摩托去乡里卫生院买点退烧药。因为太着急,他打算骑着摩托冲过河滩,但才进入河里,就被一股激流冲倒了,摩托车瞬间被冲走,他也被冲出很远,还好他机灵,赶紧抓住了河边的一根树藤才被救了上来。
陈医生给朱显雄包扎好伤口,对他说:“外伤我给你处理了一下,但建议你还是去乡里拍个片子。”
朱显雄瘸着腿艰难站起来:“陈医生,你赶紧给我开点退烧药,我爸还在家发着高烧呢。”
陈医生说:“我和你一起去看看吧,老人家年纪大了,耽误不起。”
这时候,赵琴端来了几碗面条,大家匆匆吃完,就坐上苏军的车来到了河边。
下了几天的雨,河水又涨了一些。车是过不去的,我们挽起裤腿,准备蹚过河去。
河对岸有很多前来送孩子上学的家长,他们人人都拿着一根棍子,其中一人大声喊道:“赵书记,你们要小心啊,这河水急,河底的石头滑,这几天,我们好多人都摔倒过,你们还是找根棍子拄着过河吧。”家长们先把自己的孩子送过河,又返回去接剩下的孩子。那些孩子都是父母外出务工的留守儿童,每年的雨季,村民们总是自发地帮忙接送这些孩子。
苏军蹲下身子,背起了瘸腿的朱显雄,老杨和陈医生尾随其后,我和赵琴也在岸边找了根棍子,小心翼翼地走进了河里。河水冰凉刺骨,走到河中央的时候,水深已经迈过了膝盖,脚底的碎石让我每走一步都在打滑,不过十几米的路程却让我走出了一身汗。
过了河,我愤愤地扔掉那根棍子,对赵琴说:“不能再等了,乡里说这条路要连接起来必须架桥,但架桥的立项报告书都还没送审,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啊,等这个雨季结束,我们自己修桥。”
苏军说:“对,这河也不大,找个涵管,整点水泥砂石,组织陡卡组的群众投工投劳,我们自己修。”
一起过河的学生家长们听见了,都很激动。
“修桥是好事啊,村里只要牵这个头,我们一定积极支持。”
“是啊,我家劳动力多,到时候,我全家都上阵,把我上初中的儿子也喊来帮忙。”
“我家老汉子在外面打工回不来,但我也可以跟着拌点水泥灰浆的,村里修通组路时,给包工头打过工,这些都会。”
“到时候我把我们院子里的大小媳妇都组织起来,有啥能干的活,你们就吩咐。”
……
修桥的事就这样被定下了。雨季过后,我们开始筹集各种施工材料。终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正式动工。乡党委、政府得知我们要自己修桥的情况后,还给我们免费提供了一个挖掘机。
那一天,施工的现场,虽然没有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但也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陡卡组所有在家的劳动力、半劳力都来了,就连八十多岁的老党员、老支书杨德忠也在其中。
赵琴上前扶住杨德忠,说:“老支书,你年纪那么大了,就在家歇着嘛,这里有我们年轻人呢。”
杨德忠说:“我身体好着呢,在家闲着也是闲着,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再说,我是共产党员,共产党员就是要起带头作用。”说罢,还用手摸了摸他每天都戴在胸前的那枚党徽。
在村主任老杨的安排下,大家都各司其职,积极参与到劳动之中,每个人满身尘土,但每个人也是满脸笑容,就像是在自家田地里劳作,看到了丰收,也看到了希望。
这座桥,虽然简易,但终究是修好了,村民们出行也方便了很多。
时光晃晃悠悠,一转眼就到了2020年。村里家家户户都硬化了串户路和院坝,彻底改变了以往“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的旧貌。在召开村民大会时,我鼓励大家:“脱贫攻坚胜利在望,咱们再努力努力,让日子越过越好。”
村民李兴光说:“赵书记,脱不脱贫咱不知道,但有一点,这串户路和院坝硬化后啊,我穿了几十年的大雨靴总算是彻底脱下来了。媳妇从娘家回来,再也不用蹲在门口刷绣花鞋上的泥巴,我家那小子,穿双拖鞋他就敢跑遍全村。”一番话,说得参会群众开怀大笑。
是啊,不管大路小路,每条路的修通都是群众幸福感增加的源泉。村民们因为串户路和院坝的硬化而幸福着,我和赵琴也因为S220省道基本竣工而幸福着。客运车辆从县城到村里的车程由五个小时节约到两个小时。云贵乡作为全县烤烟生产的主基地之一,道路修通后,烟叶运送的运输成本和时间成本都能大幅度降低。这种速度七十迈,心情是自由自在的感觉,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更懂得珍惜。
在幸福感爆棚的瞬间,我忽然想起村里的那座桥,不由得又叹了一口气。
那座桥出自我们这个“草台施工队”之手,虽然工程质量还是基本过硬的,但架不住车辆,特别是重型车辆在上面的来回碾压,桥已经面临要坍塌的风险。
一天午后,我正在宿舍小憩,忽然听到乡里新选派来的年轻党支部书记潘明路在门口叫我:“丹姐,快出来,陡卡河边出事了,我们一起去看看。”
我赶紧从床上跳起来,随手抓了外套披上就出了门。
小潘开车,匆匆向着陡卡河边驶去。
在车上,我问她:“到底出啥事了?”
小潘说:“杨村长说是打架,好像是我们村的几个人把一个货车师傅打了。那师傅嚷嚷着要报警呢。”
等我们赶到河边,派出所的同志也到了。一番询问,才知道事情的经过是这样。隔壁龙街镇高峰村正在修路,因为我们村附近就有砂石厂,拉砂石的师傅为了不绕路,总是从我们村的桥上过,村民们眼见自己亲手建的桥快被压坏了,就自发组织了护桥小分队,每天轮流派人在桥边拦着不让大车过桥。之前很多大车司机都被劝返了,今天这个司机油盐不进,非要过桥,负责值班的安金龙就打电话叫来了几个壮小伙,拦住车,把那个大车师傅从驾驶室里拉了出来。
安金龙对着派出所的同志,眼神坚定地说:“我没打他,我就是推了他一下,他就顺势躺在地上耍赖了。”
安金龙小伙伴之一说:“就是,我们只是把他从车上拉下来,好好给他讲道理,他不听,还骂人,金龙轻轻推了他一下,他就故意躺下了。”
同行的几个人也纷纷出言证明安金龙所说属实。派出所的同志走过去,看了看还在地上坐着的司机,对他说:“我看你除了衣服上有点灰,也没有哪里受伤啊,我现在再问你一次,他们到底打没打你,如果打了,我就带你去验伤,但你也要想清楚,如果你是诬陷别人,浪费我们的警力资源,我们也会依法依规对你进行处罚。”
那个司机面色有些慌乱,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有些气恼地说:“他们确实是把我推倒了,刚才我摔下去的时候,痛得要命,我以为骨折了,现在休息了一会,虽然还有点疼,但应该没事了。”
派出所的同志对双方进行了批评教育,在我们村干部的督促下,大车司机也调头返回,不再过桥。
一场风波虽然平静了,但我的内心却久久不能平静。白天,村民们还可以轮流守着那座桥,可到了晚上该怎么办呢?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啊。
正在大家都为了这个事忧虑的时候,云贵乡的禄乡长给我们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修桥的立项报告交通部门已经批复了,月底就可以动工。
接下来就是脱贫攻坚“最后一战”发起总攻的日子。
“没有农村的小康,特别是没有贫困地区的小康,就没有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各地区各部门务必一鼓作气、顽强作战,不获全胜决不收兵。”“在扶贫的路上,不能落下一个贫困家庭,丢下一个贫困群众”。“到2020年全面建成小康社会,任何一个地区、任何一个民族都不能落下。”
我和其他驻村干部、村干部们每天的工作可以说是分秒必争、席不暇暖,但再忙,我们也会隔三岔五地到修桥的工地现场看看,因为那也是全村的希望。
当2021年的第一缕春风吹绿了画眉梁子、青山梁子时,云贵乡马街村陡卡组的小桥终于竣工了,这是全村的大喜事,乡亲们几乎都来到了河边。
交通部门的一位同志给大家讲话,那位同志说:“乡亲们,对不起啊,这座桥现在才修好,这条路现在也才连通,让你们久等了。”老党员杨德忠站在最前面,对那位同志说:“不晚,不晚,咱们国家那么大,每个地方都需要发展,干什么事情总得分个轻重缓急,根据计划一步一步地走,一点一点地照顾,咱们村现在能有这样的好光景,这都要感恩共产党,感谢新时代啊!”禄乡长在一边高兴地说:“说得好,党的好政策会越来越多,咱老百姓的日子也会越过越红火,我有个提议,咱们给这座桥取个名字,就叫不晚桥,大家说好不好?”话音刚落,现场掌声雷动,大家纷纷叫好。
之后短短的几个月时间,马街村买车的村民越来越多,仅是只有70户人家的陡卡组,就有12户购买了新车。
2021年6月,我结束了1029天的驻村工作,即将返回原单位。那一天,得知我即将离开消息的部分乡亲,都来送我,我站在村口,和大家逐一告别。这个时候,一辆崭新的白色轿车飞驰过来,停在了我的面前。车上下来的人,正是陡卡组的安金龙。他有些埋怨地对我说:“赵书记,怎么你要走了,都不给我说一声,我不管,今天无论如何,我都要开着车,拉着你从这桥上过一次。你要一辈子记得我们陡卡院子,记得这座桥,记得马街村。”
我忽然眼眶一热,转过头,悄悄抹去眼角溢出的眼泪,再看向那座桥、那条路,路延伸的远方,是康庄大道,是美丽家园,是乡亲们心窝里由衷的美满和幸福!
作者:赵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