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享空间·人物志|麦家:文学是为了让目光变得更加柔软和温情的
2019年4月,他的作品《人生海海》出版,迄今销量接近300万册。莫言称赞,那是一部「迷人」的作品。也是那一年,他有了一个女儿,一个总管他要糖吃、被他视若珍宝的女儿。
那是分水岭般的一年。这之后,2020年初,新冠疫情爆发,农历新年,他在街上散步,看到四下无人,号啕大哭,他开始诘问自己,在这个年代,作家能做些什么?
母亲抚平了我对故乡的伤痛,这才有了《人生海海》
《解密》《暗算》《风声》,这些小说都是关于天才的故事,天才的东西往往会被大众瞩目,天才的一生有华丽转身的时候,也有跌落低谷的时刻,波澜起伏的故事容易被读者追捧。但是《人生海海》是农村题材,又是写自己的童年,那段已经相隔半个世纪的历史,畅销元素比较少。但是令麦家没想到的是,这本书如此畅销,三年下来,卖了将近三百万本。
有时候他也会问,《人生海海》为什么畅销?原因是多种多样的,这些年《暗算》《风声》在文学之外的影视改编,让他的社会知名度比较高;原来一直写所谓的谍战、特勤文学,突然写一本完全跟自己告别的书,这也会成为一种话题,让很多读者好奇,来打量你,等等。但最关键的一点是,他成功塑造了一个人物——上校。这个人物有高洁的一面,又有如此令人心酸悲怆的一面,在上校这个人身上,能看到一些近代中国的脚印——英勇,善良,苦难,抗争。
因为童年的经历,麦家跟故乡、跟父亲之间,有一个非常大的结子没解开。他一直不想回望故乡,不想去通过写作表达故乡,那儿对他来说,是一个刻意想忘记的地方。父亲去世后,母亲非常痛苦,那半年麦家频繁回去陪伴她,慢慢地和这个村庄的故人见面,聊天。在母亲引导下,他化解了跟很多人的恩怨。他甚至感到惭愧,因为他发现母亲早已原谅了那些曾经伤害过他们的人。她说你读了那么多书,怎么能至今还记恨于他们?这种谈话让麦家内心豁然开朗起来。他说:“我的母亲,一个目不识丁的乡村妇女,思想境界要远远高于我。”
半年之后,他重新审视故乡,回望童年,不再带着个人意气、时代烙印,比较客观地去审视那些故人。他说:“母亲抚平了我对故乡的伤痛,这才有了《人生海海》。”
写作于我是一种相思,一种恋爱,是一种生命积累
写作的念头有时就像一颗种子种在内心,在泥土下面沉默,麦家不停地用感情养着它,寻找到一个方式表达它,破土而出。千言万语从何开始?怎么开始?怎么推进?就像一段砍下来的树,一直放在他面前,它适合怎么做?是做个茶几还是做个柜子,需要不停地凝望它。
麦家给自己定了一个规矩,慢慢写,一天不超过五百字;要写五个开头,最后要改八遍。这样硬性规定好像挺傻的,但有效。人其实很容易调皮,需要这种硬性元素。形式本身是一种宣告,它约束你,你就变成笼子里的一只鸟,不会犯大的错误。之前两部小说麦家因为写得很快,事实证明是垃圾。他觉得自己没有一泻千里的才华,就像一块铁,要不断锤打才能变得坚硬。
在年过半百之后,能收获一部《人生海海》,他内心是满足和感恩的,它不仅仅是一本书,它曾经是他写不完的历史,现在完成了。麦家说,因为时代和童年的原因,他是那种内心特别复杂和拧巴的人,以前不结交朋友,甚至也不相信朋友,几乎不大有世俗生活。是他妻子一直影响着他,跟妻子相处这么十多年下来,让他有了诸多改变,对现实世界越来越亲昵。2019年麦家有了第三个孩子,一个女儿,生活中有了个甜心,情绪最差的时候,只要一看到她,麦家心情就会好,怪得很。
现在麦家很期待孩子们能够很顺利地成长,他们的童年和内心不要像他这样被伤害,留下辛酸的记忆。童年的记忆是一根尾巴,一辈子都剪不断,他不希望孩子们像他一样,重蹈旧辙,留下不好的尾巴。他希望他们的童年和少年都是轻松的,愉快的,面朝大海,风和日丽。
虽然我怀疑我们现在的写作是否有价值、有意义,但这种怀疑并不影响我写作,我还是会继续写,不是盯着所谓开天辟地去写,就是写,日常地写。写作于我是一种相思,一种恋爱,是一种生命积累,也是创建我生命的一种行为。我照样还是要活,所以要写。
我跟妻子说,我的工作没有职场的勾心斗角,版税年年在拿,一半交给国家,一半拿到自己口袋里,养儿育女,不愁吃穿。生活当中,没有为难我的大事情,甚至有的时候还会有一些小小特权,唯一操心的就是人类的事情,特别希望人心不要变坏,希望世界能越来越好。
有时候觉得这样挺幼稚的。但一个作家如果内心没有人类,没有世界,只有自我,我觉得就不配当作家。生活泥沙俱下,真假难辨,小说家是要把生活参透,去伪存真,总结出人类情感的公式,摸到人性最亮或者最暗的部分。
——麦家
文本参考:人物 《作家麦家的三年:蛇、ICU和一场大哭》 作者:林秋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