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味书屋丨妈妈的菜,其实很难吃,却是我一生不会再遇到的美味

贵州广播电视台故事之声 | 2022-07-06 20:45

妈妈的菜(作者:叶倾城)

很久以前在报社的时候,上白班也得晚上八九点才能走。

天擦黑,三五个同事就搭伙去凑一顿晚饭。 

有一个单身的北漂同事,她母亲去看她,并且小住半个月,天天在报社嘚瑟得不行,结果天黑了,居然和我们一起去拼餐。

我们很奇怪:“你不回家去吃妈妈做的饭?” 

她连连摇头,一言难尽:“别提了,我妈做的饭真是难吃,我得和你们去调剂一次半次,要不然,撑不下去的。”

我们全体大笑,个个心有戚戚。

我们这一代,大部分出身于中国第一代双职工家庭,母亲善烹饪精女工的,大概没几个。 

文人雅士怀念“妈妈做的菜”,是隔着几万里辛苦路,时间又给撒了浓浓的胡椒面,所以催泪,也或是他们大抵都有一个擅长调和五味的母亲吧。

我妈是农家出身,初中起就开始住校,每学期扛着一麻袋红薯去交伙食费。一路吃食堂吃到大学毕业,毕业后入厨,才向隔壁的老太太们学会点火煮羹汤。

朱天文写父母的爱情故事,说父亲取笑母亲:“内人做的菜要用猪槽来装。”一是说量大,二是说味次。我妈做的菜,也不分上下。 

直到她退休,在我们姐妹还没养育子女之前,她有过几年闲工夫。 

好日子没过两年,“健康饮食”的理念大行其道,从此饭桌力行极简主义:盐淡油清,白水煮是常事。

从此我家厨房的味道,比较像中世纪炼金士的实验室,实在勾不起人的任何食欲。 

我客居京城,偶尔回家,在餐桌上居然尝到美味,总是很诧异。我妈就哼一声:“昨天,从餐馆打包回来的。”

她顺带批评一下:有什么好,油也大,盐也大,都是味精调出来的味道。

我举箸心茫然,为又一次暴露了粗鲁的饮食观而惭愧不已。

但,怎么说呢?

她弄的菜真的不怎么好吃,但我记得的是另一些:她在深秋的雨里,搭公交车去很远的地方为我买豆丝,因为“都说那家最正宗”。

我在红菜薹刚刚上市的十一月匆匆回家了一趟,她给我炒了菜薹,自己一口不吃,“我吃的机会多着呢”。

其实也不多,这虽然是青菜,现在贵得令人咋舌,她平时不怎么舍得吃。 

而我怀念,每个冬天,几乎每晚我们必吃的火锅:牛肉汤,鱼头汤,羊肉汤,搁很多蘑菇、千张、菠菜。

我最喜欢吃鱼丸子,每餐必备。

一边吃一边嫌她调的味总是淡得离谱,要多多加盐,加火锅底料,她也默许了。

饱得再也吃不下去,她还要叫我:“你给捞了,别剩下。”

盛在勺里诱惑我,无论我怎么说减肥都不行。 

白气蒸腾,汤香扑鼻,围炉而坐,这就是一个家。

这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人,这么了解我的口味,尽管这口味与她的理念背道而驰,她也总愿意,一边嘀咕着一边为我弄出来。 

妈妈做的菜,其实很难吃,却是我一生,不会再遇到的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