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医农先生辞世!她在贵州编辑的《山坳上的中国》,你可曾读过?

2024-10-13 20:50

知名编辑许医农因心脏衰竭,于10月12日子夜,病逝于北京,享年95岁。

2013年11月,许医农老师在腾讯思享会致敬时代知行者活动现场照

许医农原籍湖南,贵州人民出版社离休干部。上世纪50年代就读于北京大学中文系,毕业后从业于贵州人民出版社。离休后,1993年初到2002年7月,受聘于北京三联书店。数十年的职业生涯中,她先后编辑出版过“传统与变革丛书”、《山坳上的中国》、《长江,长江》、“三联哈佛燕京学术丛书”、“宪政译丛”、“历代基督教学术文库”等上百种影响深远的学术著作,对中国出版界和学术界有着深远的影响和杰出的贡献!

“80后”工作狂许医农

有人评价说,许医农编辑出版的《山坳上的中国》,是一曲呼唤忧患意识的醒世歌,是知识界的一次狂飙突进“有关当代中国发展中面临的种种最紧迫的现实问题、疑难、困境和危机尽在彀中”, 对中国现代化进程中存在和可能出现的问题作了全景式的描述。

《山坳上的中国》1988年推出后,一时洛阳纸贵。单是1989年6月的第二版,印数就达二十五万五千册。

《山坳上的中国》版权页

1993年4月到2000年6月,退休后的她,由三联书店返聘为学术编辑。在三联,七年多时间里责编了以“三联—哈佛燕京学术丛书”“历代基督教学术文库”“宪政译丛”“经营智慧丛书”四个系列为主的83种书,约三千多万字。这几套丛书,尤以《三联—哈佛燕京学术丛书》影响深远,浩劫之后的中国学术界,很多人都是借由着“三联—哈佛燕京学术丛书”的平台,正式出版自己的第一部著作,而且大多都成为他们的成名之作。

许先生曾经的同事,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任贵州人民出版社总编辑、省作协副主席的卢惠龙先生以《同事许医农——她对人民怀有无可质疑的忠诚》为题,写下回忆文章,动静小编部分摘录于此——

“医农”的由来

许医农青年时期的一个老师,对她的成长影响非常大,这位老师曾经给她写过一封信,信的末尾勉励她:“你要好好努力,争取用真才实学来医农、医工、医商,医治国人困惑的心灵……”于是,她取“医农”为名,沿用终身。

这时起,这名字成了她人生志业的象征,她要像鲁迅那样矢志不渝地以医治国人的心灵为己任。

我是1988年2月进入出版社的,有幸与许医农成为同事。

那时,在社会是有广泛影响的《传统与变革丛书》就是许医农责编的。另外还有《青年生活向导》《中国意识的危机》《世界范围内的反现代化思潮》《毛泽东的早年与晚年》等也很有影响。

1987年 第4期《编辑之友》上,许医农发表了《做改革的铺路石》,这是她为自己提出的责任与使命。作为一名政治理论读物的编辑,她用奋斗拼搏实践这一目标做。

当年贵州人民出版社位于贵阳延安中路8号,门前逼仄。下班时大家都挤在一起等车。许医农站在我身边,她拿出一个封面给我看,问我如何?我一看是《山坳上的中国》,灰黑的封面上有一只钟,钟的中心是人的眼睛,一滴泪正滴下来,眼泪如殷殷鲜血。我说“这封面透露一种忧思和急切,时不我待啊!作者是谁呢?”许医农说是广州的何博传。

后来我知道了,《山坳上的中国》的一部分最初连载于香港《广角镜》,北京的《理论参考》如期转载。许医农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信息,她立即南下广州,找到了作者。作者何博传被许的真情和执着所打动,将书稿的第二部分“实体”交给了她。回来,许医农熬了九天九夜,完成了该书的编辑工作。

这部《山坳上的中国》, 是一曲呼唤忧患意识的醒世歌,是知识界的一次狂飙突进“有关当代中国发展中面临的种种最紧迫的现实问题、疑难、困境和危机尽在彀中”, 对中国现代化进程中存在和可能出现的问题作了全景式的描述。

何博传以激扬的文采,从直观的社会学、未来学、问题学角度,对中国现代化进程中所可能遭遇的民族文化传统及固有国情中的诸多缺陷表示忧虑,这是这本书的主旨所在。许医农则在《编者心声》里说——“这是第一部对现实中国作描述性研究的书”、“是不甘落伍沉沦的炎黄子孙书写的并非危言耸听的《盛世危言》”。

作者何博传的《我不是》很有概括性:

我不是驯良的温鸽,怎忍心你的抚摸!我是滴血的杜鹃,令你在血光中思索。

我不是妩媚的花朵,怎甘心你的攀折!我是山野的刺枣,教你在贫瘠中育果。

我不是吉它的轻乐,怎陪伴你的欢乐!我是爆冬的沉雷,摇醒你沉睡的生活。

《山坳上的中国》扉叶上有这么两句话:子规夜半犹啼血,不信东风唤不回。许医农对这部书寄予了极高的希望。

有人指出:没有恐惧就没有希望——我实在不敢断言这部书会对今后中国的发展进程产生多大的实际作用,更不敢奢望它真能改变中国在21世纪的命运。但可以断定,不愿意倾听它或忽视它的声音,我们便再次失去一个机会:一个学会恐惧以便走出困境的机会。当然,这部书是不会遭受寂寞的冷遇的。它生来便注定要引起轰动和喧嚣。

这时,一些领导干部向出版社索要这本书,有国家领导人出国时,也把它作为礼物。

随后,八十年代何博传的《山坳上的中国》、九十年代曹锦清《黄河边的中国》、2000年后何清涟《十字路口的中国》。被称为“中国三部曲”。 但20多年过去了,该书作者的许多观点已经得到验证。2005年,《山坳上的中国》还被三联书店推荐为对中国近20年影响最大的图书之一。

是的,这本书的敏锐性、前瞻性,都是首屈一指的。使得它成为近三十年来社会学、未来学领域里最具公众影响力的作品。

这证实了许医农的远见卓识,是许医农以医治国人的心灵为己任的一个佐证。

以下是著名出版人子寒在9月3日看望许医农之后,撰写的文章《资深编辑许医农病逝,曾编辑出版过“三联·哈佛燕京学术丛书”》,动静小编部分摘录于此——

子寒:“回头见哦,许老师”

和许老师“失联”了三年半,昨天,9月2号,新学期第一天,终于在纳兰老年公寓见到了她……

上一次见许老师是2021年春天,我远行归来不久,在子云带领下,去世纪城附近看她。当时她已经住进了一家养老院,我们约在一家咖啡馆里聊天,之后还去了许老师姐姐家里。姐姐比许老师大一岁,自住三居室,独立生活。由于许老师没有按时到达姐姐指定的地点汇合,姐姐生气了,像小女生一样,一见到许老师,就把手中的面包扔给她——这个面包本来是姐姐给妹妹亲手准备的礼物,现在她也回到了自己的童年——这个细节是子云转述给我的,在我看来,这个场景很有深意,两位“高龄姐妹”的“互动”,给人无尽的情思、震撼、遐想,美好又疼痛……

那年姐姐92周岁,妹妹91周岁,已是耄耋之年,但俩人都耳聪目明,头脑清晰,行动自如。姐妹俩个性也相仿,平和知性,慢性子。……大家谈了很多话,完全没有年龄界限,平等自由的交流,我问起她们的成长故事,和过去的事情,姐妹俩娓娓道来,讲得生动而清晰,令人动容……记得我当时还拍了照、录了音,想留下那珍贵的记忆,可惜后来手机坏了,记录的东西都丢了,但那些记忆已刻入心底。

在姐姐家聚会结束后,我们送许老师回养老院,辞行时,许老师拉着我和子云的手,舍不得松开,眼角噙满泪水,喃喃地说:以后我怎么办,下次要多久才能见到你们。我不好意思看子云,只感到自己鼻子酸疼,泪眼模糊……

那时许老师还用着微信,我时常给她发点社会动态,和她互动。但不久后就没有回音。期间我问过子云一次,她也不知情。

直到上周,子云告知许老师搬进了纳兰老年公寓,那是我非常熟悉的地方,且离我不远,我便急切的要去看她。有幸认识许老师十几年,她早已是我最重要的朋友和师长,虽然年龄上隔着两代,她应该算我的奶奶辈,但心灵和精神上,却彷佛是同代人。在很多方面,她比年轻人更热情、敏锐、纯粹,也更勇敢、坚毅、执着。有人说她是出版界的祖母,在我眼里,她也是天真的,挚烈的。她比年轻人更关心社会,每天大量阅读,精于思考,微信诞生之前,知识界朋友们多依赖电子邮箱交流,许老师多年如一日,将海内外新动态、新观点分门别类,批注点评,划出重点,标明问题,群发给各界师友,提醒大家关注、思考,让大家各取所需,百家争鸣。

许老师的贡献是卓著而稀缺的,无论是80年代她主持的《山坳上的中国》,哈佛燕京丛书,还是互联网时代,她的深度参与和广泛传播。她不但是一个卓越的编辑家、文化推手和思想枢纽。还由于她超乎常人的热情和执着,让她亦是事实上的时代精神的发明者和创造者……

还有一个品质,是最让她与众不同,独立于时代和人群的,那就是她的天真和纯粹,她做的一切,都出于她的本性,也就是她的非功利性,她这样做的目的,仅仅是出于热爱,觉得重要,有价值,非做不可。觉得这样做对社会,对朋友有帮助,而从未从私利的角度考虑过。她那些费力、繁重的义务工作,对任何一个有点私心和心机的人来说,都会是一种避之不及的巨大负担。许老师的可爱、可敬、可亲之处就在这里,我虽然是晚辈,和她多通过邮件交往,见面并太多,但我深知她的纯粹、高贵,意义非凡。精神品格和灵魂气质只有上帝亲赐,后天很难修成。我虽然受惠于许老师思想上的薪火传授,但更让我亲她、敬她、爱她的,是她的人格和情怀,是她心灵质地和精神品格的感染。

我数次去她的住所看望她,和她闲聊,和她讨论各种问题。她每次都要拿出几本刚过手的新书,信件,手札,或其他“材料”,然后问我怎么看。我太愚钝,学殖浅薄,怠于思考,但在她面前我竟然毫无顾忌,随意脱出。她从不“否定”,多有鼓励。某次,许老师给我打电话说,想把我写给她的一封回信转发给其他师友,要我“授权”。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让我不知所措。我自认为自己思考得太少,对自己没信心,而掩盖懒惰和浅薄的最好方式,就是隐藏起来。多年来,我就是这样打发和对付自己的,不敢公开运用理性,其实是没底气,深究则是害怕痛苦,没有直面自己的勇气……话筒里许老师的声音,让我瞬间察觉出了自己的卑劣来——在许老师清澈的灵魂面前,我想着的却是如何伪装和不暴露自己,这多么令我羞愧。她要转发我的文字,这本是一种鼓励,但我首先想到的却是逃避,既然承认自己的愚钝和懒惰,却又试图遮掩,这算什么呢?这真是让我为自己感到震惊、汗颜,又莫名其妙。这是种很难说清楚的复杂感受,虽然和我骨子里自我谦抑、习惯隐藏的天性有关,但归根到底还是觉悟和勇气的问题。好在,瞬间的迟疑后,我完成了一次自我反思和救赎,“勇敢地”答应了……莫须有的自我幻象也许显得可笑,但当时对我的撞击是强烈的。那个场景深深印在我脑海里,让我不敢也不能忘记……

之后不久的某天下午,许老师打电话让我去参加一个饭局,说一位知名的湖南籍法学家请她吃饭,因为看了她转发的我那封短信,说希望邀我出席。我受宠若惊,应许准时赶到。没想到那天大堵车,我迟到了近二十分钟。等我进到包间,发现一屋子、十来个人都在等我,而许老师和那位法学家没有丝毫不悦……这件事也让我深感愧疚。后来我细思,许老师并非对我这般,她对任何人都如此,她没有长者的架子,赤子之心,平等宽厚,坦诚相待,她不计较庸常的小节,因为她的心思不在凡俗之事,她关心的是思想,国运民瘼(许老师常用这个词),民族命运,人类未来。是正义、天道和真理。所以她曾女扮男装长达十年,无儿无女,孑然一身,孜孜不倦,乐以忘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