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山漫记——旧事南明--春兰》
作者:涤之
一
啪……啪……又是啪……几声断断续续的临街窗玻璃被什么东西砸得啪、啪声响起,几乎是同时,我打开大门,又没影子了!再看,亦只有吸着长长烟杆的徐老太懒瑟瑟地从烟嘴里腾出嘴巴,努努嘴指了俩方向——左、右。不是巷子口就是巷子里头,咦!等于没指。
最近不知怎么搞的,每天晚上天黑尽时,我家就会遭遇此“难”。我们几兄妹以一次比一次快的速度赶到大门口;对,如你所想。还是晚了一秒!
小弟说,咋不早点给我说嘞,看我今天逮个正着给你们看。小弟吃完晚饭,就蹲在徐老太的烟杆旁,有一搭无一搭地与徐老太嚼牙巴骨。
天终于黑尽了,我与小哥躲在玻璃窗后两侧,屏住呼吸,就等着啪、啪的声音再起……嗯?你猜对了,今晚无事!
姐姐听了我的话,好像如释重负似的突然唱了句:“要沉着,莫慌张。风声鹤唳……”
奇怪,又不关她的事。
从不参与我们这等“促狭鬼”之事的大哥,促狭地笑笑说,别再逮了,家有内鬼才会招来外贼。
姐姐冲着大哥喊:“不是我!”
接着又不依地:“哪个是内鬼,你不要乱说哦。”
大哥说:“自打屁自惊张。还不从实招来。”
姐姐气得一甩辫子,扭身走了。
小弟看姐姐走了,神秘兮兮地说:
“我猜就是那几个千家房上的骚鸡公,看姐姐长得漂亮,就给她敷了绰号,还说我们家这一带以前就叫大庙街。他们将这一带初中以上的女生排名,姐姐得了第一名,就敷她叫“大庙西施”。开始我不晓得“大庙西施”是哪个,还跟着起哄,因为他们不提这个女生的真名,只说绰号。”
我与大哥、小哥正听得起劲呢,姐姐拉着妈妈进来了。妈妈一脸严肃,眼睛看定大哥:
“你姐姐受了委屈,你还帮凶。快,给你姐姐道歉。”
大哥说:“妈,您动不动就喊人道歉,我又没有错。事情严重了,不是我道歉就能解决了的,您听听小弟说的。”
小弟说是呀,妈妈不是总说做官要详情吗?见妈妈在认真听,小弟又皮开了:“劝母亲道歉慢出口,幺儿与娘说从头……”
妈妈一瞪眼,小弟这才将刚才的话重了说一遍。妈妈问姐姐知不知道此事,姐姐撅着嘴点点头,但没有半点委屈相,似乎还有点得意。妈妈恼怒地看着姐姐:
“自己不检点,还不知道已经惹祸上门了。”
姐姐连连分辨:“他们不是坏人,是我们学校的同学,好几个都是您的学生呢。”
原来,姐姐的几个邻居加同学,在那个不读书的年月,不读书也长成了人。这一拨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不知在哪儿捡到一些诙谐的歌:
“天上的乌云追白云,天边的麻雀追鹌鹑,梁上的猫儿扑老鼠,年轻的少年哪个不多情?”
这些男同学还唱着在女同学家的窗户上砸冰棒。因要让其女同学听见,又不能把同学家玻璃砸破了,几个男同学试了多种“物什”,最后选定了冰棒,而且是将要融化了的冰棒。吸完了甜水的“软冰棒”砸在玻璃上“啪”的一声,又响又不会伤了玻璃,该女生还收到了邀约的信息。听完小弟的介绍,大家哭笑不得。
一声“冰棒啪”最后变为妈妈对姐姐的警告:
“你不许再出去了!他们这是很轻浮的行为,不能惯势。”
才消停两天,随着“啪”的一声,我家的玻璃又流泪了。小哥轻脚轻手地从后门攒到前门,哈!这回逮了个正着——大南门的申家煌等一伙“青头”。
妈妈出来一看,几个都是她的学生,觉得不屑对话,只是对小哥说了句:
“放了他们。”
可能这帮“青头”也觉得没趣了,我家玻璃从此不再流泪。
这帮“青头”谁也没有想到,他们的“冰棒啪”竟融化了住在兴隆东巷后巷的、我姐姐的同班同学周春兰。可谁也不曾料到,那天无心的嘻嘻哈哈“冰棒啪”,最后却“啪”成了整条兴隆东巷长年的唏嘘、周家灭绝的悲怆。
二
被软冰棒砸中的春兰,两只眼睛亮晶晶的,一说一个笑;一小点事都能让她咯咯咯笑个不停,很是讨人喜欢。只可惜她白生生整整齐齐的牙齿上,有着一条铁锈色的氟斑,好在她不介意,仍然笑声咯咯地,好给人喜感。
我们家院子里的花台不大,除了一棵年年开花的夹竹桃与一棵岁岁结果的石榴树坐镇外,就只种了些杂七杂八的花花草草,都是一年生或越年生的牵牛花、凤仙花、茑萝等。这些草本的“滥见花”,各行其道地乱爬滥长,其中,我最喜爱的就是茑萝了。每年阴历7月至霜降,茑萝花期足足让我喜兴了仨月。差不多整个秋夏,每天早晨茑萝就开放一批,一串串小小的五角星叮叮当当地烂漫了整片花台,可惜一个午觉醒来,它就蔫了!不过,茑萝绿油油光溜溜软绵绵细长长的蔓生茎,却不肯歇心地攀援缠绕在花台里的任随一种、一棵花草上,好些花草经不住它的缠绵,竟蔫巴萎顿了。就连那棵夹竹桃与石榴树,茑萝也不放过,拼命地翘着头挺着腰,飕飕飕地直窜到树梢,大有不把你缠死誓不休之势。对茑萝的恣意妄为,我总是任由它天真烂漫至天涯。对于妈妈“你不会将那霸道的茑萝牵引一下?这么惯势它!”的埋怨,嘻嘻一笑,日复一日地“顾左右而言他”,直到茑萝遇上了春兰。
几年了,春兰一来我家,总好将疯长乱窜的“小星星”,一绺一绺地梳理齐整,牵着这些小星星的手,让它们在竹篱笆上串成阿娜逶迤续续断断的星星丝带,还悄悄地对茑萝说着:
“给你引条路,你就乖乖地跟着走哈。”
又对站在旁边的我说:
“给它牵了头,它就晓得顺着爬了;不过,好容易爬到顶,它的命就绝了。”
“为什么?”我不解地问。
“‘阎王要你三更死,哪个敢留你到五更。’没听说过?咦!憨包,青春没了嘛!”
“嗯……”
“人有人的寿命,花有花的期限。任你是哪个,都有定数,半点由不得人。”
“哦……”
我还是有点迷糊地看着夏日的微微熏风,轻轻地抚弄着这些盛开的小星星,晃眼一看,呵,整个花台满挂的都是外国童话里的小红铃铛,仿佛还真的听见了铃铃铃的铃铛响声。
你说,春兰这样的善解人意、活泼灵巧,我们家能不欢喜她?
那时的大小姑娘都作兴梳两条长长的辫子,春兰也不例外,只是她的长辫子黄黄的,细细的,好像营养不足的苞谷须须;再加上她常年都穿着补巴的,洗得变白的小红花衣服,更衬托得她的辫子黄央央的。
春兰1968年底下乡到锦屏,竟与高同学申家煌成了下乡知青的一家人。十六七岁的俩人不谙世事,都喜出望外地认为是姻缘天注定;因为申家煌们根本没有想到软冰棒竟砸中了春兰。申家煌还一知半解地认为他是“雀屏中目”了。从此,春兰和申家煌在锦屏与贵阳之间漫长的来来回回中爱得昏天黑地。如坠云端的俩知青回归现实时,春凤已经怀身大肚。闯了祸又不知咋办的申家煌只好求助爹妈,
申家煌家是黔北来的仡佬族,仡佬族自由恋爱的民风没有因为文革的肆虐而改变他们豪爽奔放的习性。独养儿申家煌的爹妈笑逐颜开地备齐了桌喜宴,提着三牲水礼来春兰家提亲,周家这才晓得春兰的“丑事”。
春兰家住在尚节堂后巷连着的杨河沟,与兴隆东巷同为南明河的原住民,真真的一衣带水。那里民居杂陈,族源众多,但大多依照当时的建屋习俗,因地制宜、依山傍水地搭建快捷、牢实、便利的“吊脚楼”。住在吊脚楼的人家都是前门面街,后门临河。那时的河水清丝汪汪的,当地的人家烧饭、饮用、洗衣洗菜都用河水。每当烧饭时分,家家的黑瓦上青烟缭绕,一绺绺一团团地冉冉升至天空,与快落山的太阳缠绵嬉戏,比我家墙上的沈周水墨画景致还更飘逸。我游泳每每游到这一段,总是禁不住流连忘返。我们班的学习小组就在这儿的一个同学家,我一去就喜欢从她家的地板缝隙处,看清幽幽的河水高幺幺地缓缓流过我的脚下。
兴隆东巷位于新华路左面的杨河沟后半部分,解放前同属贵阳城南门外。街道虽小,但亦是一家喜事满街同欢的热心肠窝窝。得知春兰与申家煌成亲的消息,街坊们凑了些钱、供应票、券等,买了时兴的耄耋图搪瓷盘、红双喜温瓶、喜鹊登梅枕巾等结婚礼品来周家祝贺。还未进周家小过道,就听见周老爹嘶哑的怒骂声:
“婊子!婊子!哈哈哈!我周家出了个婊子!”
“来喽,来喽!都来看我家笑话喽……”更丑的污言秽语你简直不能复述。可怜的春兰哦,吓得躲进床背后不敢出来。
隐恶扬善是人皆有的质素,最丑的话周老爹已经骂过了,人们没有再叽喳周家的事,似乎已经放过了春兰。嗨!恰恰是申家煌家没有放过春兰。
申家煌家不仅是少数民族,父亲还是当地贫协会主任。周老爹这一骂,让申主任顿觉颜面扫地,说周老爹是不拿民族当人,打了贫下中农阶级的脸。还说一个旧社会抽大烟的,有什么了不起。最后竟然说:
“老子们仡佬是贵州的原住民,从来是‘买路钱’都不丢的,还怕你个迁徙来的‘崴货’不成?”
看众人没有一个回嘴的,申主任又快马加鞭地咄咄:
“只要我还活到,申家就绝白(不)会娶你周家女……白(不)过,你家姑娘怀的是我申家的种,我是绝白(不)会让他生在你这‘外来货’家的。”
以上一幕是小弟看到后,回家绘声绘色地“说书”给我们听的。
小弟的“惊堂木”一直没有拍下——
周老爹心疼春兰这个没妈的头生女儿,失惊打悔地自己吐口水抹抹脸,托居委会刘委员带着他,低声下气地到申家,央告申主任看在女儿怀的娃儿份上,希望申家将春兰娶过门,还说要不女儿将来怎么做人?申妈妈倒是流泪抹眼地巴不得好事成双,又得媳妇又得孙子,可申主任死活不答应。周老爹说,大家都是过来人,你何必呢?刘委员也说,连毛主席都说过,一个人一辈子不可能不犯错,但知错能改,就是好同志。难不成你非要把这妹儿逼到绝路上去?周老爹听了刘委员的话,脚一软,跪坐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左右邻居都来说好话,劝申主任依照当初的决定,将俩娃娃的婚事办了,一街都高兴。申主任看满街的人都帮着周老爹,恼羞成怒,一甩头:
“白(不)!老子就白(不)!”拂袖而去。
周老爹面子实在撑不下了,连滚带爬地跑到南明河边,一个腾都不打,直喵喵地就扑进了南明河。好几个男人跟斗扑爬地跳下河,才将一身淤泥的周老爹拖了回来。
后来听我姐姐说,春兰当天虽然没有出来,但街面上的闹声却听得一清二楚。当天夜里,春兰解开肚子上遮羞的裹布,穿上她补巴最少的小红花衣服,走到她了家后门吊脚楼楼梯最高坎上——邻居们第二天早上说,天麻麻亮时,听得“咚”的一闷声,还不知道是春兰跳河了!
第二天,天蒙蒙亮,春兰的妹妹起床看不见姐姐,推醒一夜宿酒的周老爹,俩人还没出门,邻居们就抬着被水冲洗得干干净净的春兰,齐垛垛地围在周家前门口。周老爹一看见躺在地上全身透湿,腹部隆起,双目紧闭,嘴角流血的女儿,还未说出话来,“嗵”的一声,晕倒了。
整条兴隆东巷愤怒了,怒不可遏的人们直直地冲到申主任家,没想到申主任家竟然到处布置得红红绿绿的,正在为申家煌穿新衣,准备到春凤家接亲呢!
原来,昨夜申妈妈说通了申主任,认下了这门亲,还说人家老爹都跟你认错了,杀人不过头点地,何苦再让两个娃儿哭兮兮的难做人呢?已经气顺了的申主任顿时开颜了。
冲上门“打冤家”的周家邻居们收拳找不到出拳处,只好憋着哭声说:
“春兰昨夜跳河死了!”
这下申家呆了,还自以为今晨给周家一个惊喜嘞!追悔莫及的申主任捶胸顿足地大喊:
“我咋个昨天晚上不通知她家噢!”
惊愕过后,申主任突然就镇定下来,自顾自地拉起自家刚从务川来参加侄儿婚礼的俩兄弟,亟亟跑出家门,乘上一辆停在家门口的小货车,一口气开到周春兰家门口,拨开众人,冲进周家,抬起已经停放在门板上的周春兰遗体,倏地,小货车绝尘而去……
都晌午了,小货车才回到申家,早已六神无主的申家煌疯也似地上车,抱着周春凤的遗体嗷嗷嗷地干嚎,就是没有眼泪。申家煌无泪的呐喊引来了一片哭声,连一向骄横的申主任都捶胸顿足地号啕大哭起来,还连连喊着:
“造孽啊……造孽啊……惨道啊……惨道啊……”。
整条杨河沟的街坊们痛哭好一歇后,才发觉申家煌不见了。申家人到处找申家煌,申家煌从此竟没有了踪影。
周春兰死的那天,周老爹就疯了,申主任老两口将春兰认作了自家儿媳妇,为她办了一场仡佬族隆重的葬礼。
申主任已经没有了一向的正襟危坐,一家家求告,希望街坊们一起,帮自己未过门的儿媳妇风光大葬。义不容辞的街坊们一来可怜温柔美丽的春兰,这样年轻就夭亡,再者,也希望成全申主任的真心悔过。申主任亦诚恳地昭告街坊:
“只要顶着我申家的名分,生是我申家的人,死亦是我申家的……死人。”(这方的习俗,死人旁边是不能说“鬼”字的)
街坊们齐跺垛地看着、听着。
“从今天起,周家的一切事,都是我申家的,请街坊们监督。”
街坊们依然齐笃笃地听着、看着。
我家那正经书没读成,闲书到熟读不少、已经成长为少年的小弟,看看没有人搭腔,实在忍不住了,竟豪气干云地大声吼道:
“好!我们帮你!我们相信你!”
街坊们呼地齐声回应:“好!我们帮你!我们相信你!”
申主任倏地跪倒在街坊们的面前,双手抱着拳,震声大气地道:
“天长地远,你们看着吧,先谢啦!”
我顿时明白嘻而不痴、玩世不恭的吾家小弟,为什么能得到众人的欢喜了。
于是,从未听过更未曾见过的仡佬族为逝者操办的葬礼,得以见闻——
申主任神情凝重,倏地转身,吆五喝六地,他家的一干人,似有准备地呼喇喇喇喇;瞬间,竟仨俩下就搭好了一个大帐篷,摆好了道场。申主任的俩弟弟在出事当天连夜赶回务川,从老家带来的好些人,许是都懂得仡佬族传统葬礼,刷刷刷刷地,门楣上就推好了黄表纸书的“当大事”三个大字,同样是黄表纸书的对联:上联“慈竹霜寒丹凤集”,下联“桐花香萎白云悬”。春兰遗体的头上盖着一张白纸,头朝内脚朝外地停放在堂屋右侧门板上,脚前点了一盏煤油灯,身上盖着白底红面的“上盖”。
因为小弟的仗义,申主任请小弟帮他家搞接待来客,我妈妈又叫陈嬢嬢去跟着洗洗涮涮。每天晚上他俩回来,总有摆不尽的“门龙阵”摆给我们听。陈嬢嬢说:
申主任真是个好人嘞,几天都没有睡了,大事小事都是他严肃认真地指挥。家煌妈拒绝任何人帮忙,亲自将春烂的遗体隔着内衣,用柏枝和茶叶煮水擦洗干净,连指甲都剪得整整齐齐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还给春兰化了妆。春兰好漂亮,根本不像个死人,只像是睡着了。家煌妈还给她换上一套又一套的长衫寿衣、寿裤、寿祙、寿鞋,最后包上寿帕……
陈嬢嬢还在叨叨着春兰的美丽。小弟忍不住直插进来:
奇怪的是,春兰的棺木停放在堂屋的正中,仡佬鬼师将她的遗体入棺时,竟垫了一张白布。而他们务川的老乡和我们摆龙门阵时说,死者有儿子的要在棺底垫白布,死者有几个儿子,就要在棺底垫上几张白布。此布称之为“兜单布”,垫完后,才将遗体移入棺内。可春兰没有儿子呀,还有必要放‘兜单布’?
陈嬢嬢抢着说:
春兰不是怀了一个儿子?就算死了,也应该算她有一个儿子嘛。老师,你说是不?
小弟说算了,少数民族信巫信神的,规矩多、鬼气重,还是不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好。我摆一个好笑的给你们听——春兰的遗体移入棺内后,盖棺仪式就开始了。务川来的土公子师徒俩,一个名字接着一个名字,一个、十个、数十个、百个……一声接一声地喊着、和着:
“申主任”;“生者出,死者入棺木”!
“申家煌”;“生者出,死者入棺木”!
“家煌妈”;“生者出,死者入棺木”!
“周老爹”;“生者出,……”
申家的小辈娃儿们开始还规规矩矩地跪着、假嚎着,最后,连跪着假凝咽的声像都没有了,全都齐垛垛地站在棺材边扪气憋笑着,观看着土公子师徒俩的表演。突然,土公子副手一声仰天长啸:“在场的亲戚朋友们”;
土公子喊:“生者出,死者入棺木!”
“喊得到的和喊不得到的——”
“生者出,死者入棺木”!!
土公子嘶声竭力的破锣戛然一收——扑哧!逝者全场的亲戚、来宾们实在憋不住了,满场大笑起来。
一场原本庄重肃穆的春兰“跨鹤西游”法事,在最后盖棺时,竟是在一片嘈杂的大笑声中闹哄哄收场。这是申主任始料未及的。
鬼师手持长刀一把,一边挥舞一边念开路词。说的仡佬族话,我们听不懂,但巫师旁边有一个汉人讲解内容,说的是送魂起程,并一站一站地送亡魂到祖宗居处,与祖先相聚。主要是引导死者寻找到归宗之路。申主任将春兰安葬在务川申家的坟地里。
申主任还一再当众重申:
“我们申家,在务川,是根深叶茂的,就是家煌,也是不孤的。”
没有人理会申主任的话,尽顾着吃申家的“人死饭甑开”的流水席了。
申主任将周老爹接到自己家养着,还养着春兰的俩弟妹。
当年的冬天,周老爹死于疯癫。周老爹一路叫着“兰儿,兰儿……”跌死在已经破败的自家吊脚楼下的淤泥里。
申主任一直养着春兰的俩弟妹,并帮他俩安排了工作。俩弟妹认申主任公婆俩为爹妈,一家四口父慈子孝的,还有了第三代。申主任让春兰弟弟生的孩子姓周,妹妹生的孩子姓了申。兴隆东巷不再有人提起周家事。
文革结束后,申主任才得到申家煌的消息,说是申家煌已经在锦屏生根了,至今独生,不愿再回贵阳。
好多年后听尚节堂后巷的一同学说,当时春兰虽断气了,但肚子里的娃娃还是活的,同是仡佬族裔的医生,亦是住在兴隆东巷的丽娟阿姨救活了娃娃,还是一个男娃儿。
传说吧,神话?不甚了了。只是觉得春兰这一生,呼……
“菟丝逢蓬麻,引蔓故不长……”
那菟丝,不就是《诗经》里的茑萝吗?!
莫不是冥冥之中天不绝人?春兰肚里的娃娃还真活了。那孩子当然跟了申主任,只是申主任不仅保护了那孩子,还将孩子送回了老家务川,交给了自己的弟弟抚养。申主任真是英明之至啊,竟让这孩子作为孤儿让他弟弟领养了。当然有了户口,不是“黑人”,名正言顺地成了根正苗红的申家后代。
难怪,当年申主任说“我们申家,在务川,是根深叶茂的;就是家煌,也是不孤的。”许是想说明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