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的贵州札记丨我感受了极致的审美——戴明贤先生艺文展

此刻,是筹备已久的戴明贤先生艺文展揭幕的吉日良辰。我想起了前些天读到的、他用传统的笔记体文字写下十二万余字的微信版手稿《蛮坡留云录》。我是一气览完的。感觉是:博古通今、博采众长、博闻强识、博学多艺,加之洋溢全稿、随处可见的轻松幽默的至臻审美。

戴明贤先生91年的人生历程中,最精彩而始终如一的,就是他那超乎人众的审美。不论在文学艺术的广阔领域,还是在人生的审美上,为人、立业、做事、交友的诸多方面,都贯穿了他审美的超群极致。


明贤兄用大半生精力创作了海量的文学艺术作品,我之所以不用“毕生”这个词儿,是因为他丰沛的创作硕果依然屡屡迭出,改革开放后,他对现代派文学艺术有过“恶补”。我观看过他编剧的荒诞派戏剧《一鸢茶馆的奇异派对》,穿越时空,融合黑色幽默、现代舞蹈,奇人怪事,形成了独特的叙事风格,引人深思。他的一部富有探索性、创新性、先锋性的出色长篇小说《石城》,就完成于九秩年华。他的创作甚至是每日有新,这特别令人欣喜和赞叹。
在当下人们普遍感叹作家艺术家缺少文化修养的时候,明贤兄却是“万绿丛中一点红”。他是一位学者型的作家艺术家。他长年累月游弋在书海中自得其乐。从先秦经典诗经老庄孔孟、汉赋唐诗宋词、元明清的戏曲小说、历代书画,到西方的古希腊罗马艺术、莎士比亚戏剧,古今中外的小说,音乐绘画、影视艺术,都有广泛的涉猎和濡养。这使得他的文化观念及其作品,总是不赶潮流不追浪头,而在辽阔的天地中,探索植根于心的美,文心独运,游刃有余。

明贤兄的艺术语言之美是我特别钦佩的。不论是文学的、书法的、绘画的、篆刻的、舞台的、荧屏银幕的,都有他独特的艺术语言,那些语言的笔触,准确而练达,沉实又飘逸。我接触最多的是他的文学语言,也曾偶尔做过他文章的编辑,尤其是他的散文类文字,总是能够切中读者内心,对描摹的事物多一字词嫌赘,少一字词嫌缺,直抵炉火纯青之境。


我曾经算过,在中国文联的14个协会中,他的作品分属于其中的13个:作协、书协、剧协、美协、舞协、摄协、影协、音协、杂协、视协、评协。我原来只算出11个,正赞叹不已,可后来得知,他还写过我没算进去的曲艺说唱,归属曲协。他近期又写了长诗《萨昔·大地的歌》归属民协。在文学艺术创作上,他有上千万文字形态的作品,还有各种展览会、舞台上呈现的艺术。审美的高度和广度,让他这些作品花繁叶茂根深,连成了一片高山大海。涌动着文学艺术大美的浩瀚波澜。

其代表作之一,是《一个人的安顺》,此作是“中国现当代文学中地域书写的经典”(学者杜丽)。“呈现出某种‘永恒’的特质……展现普通人坚韧的生命力”(学者钱理群)。成千上万的读者慕书籍之名前来安顺,让安顺这座小城声名远播。
明贤兄对历代碑帖深研细琢,书法艺术在楷、行、草诸方面,传统根基扎实,对行书、草书造诣尤深,他至今仍在研书挥毫。篆刻方面他成就卓然,是书卷气、金石味的完美结合。他是贵州唯一最早的西泠印社社员。他的书法篆刻艺术,既具传统文化的深根,又具有现代人的审美高度,这让他行走在一条独特的艺术创作之路上。



我与明贤兄的相识是在1972年,至今已是53年了。当年我在乌当区文化馆工作,写了一个小话剧,也搬上了业余舞台。明贤兄看了后说,你是可以写小说的。我受到很大鼓舞,渐渐走了一段时间不算很短的小说写作之路,但终觉自己缺乏写小说的天赋,行至途中,受到民艺的诱惑,决然退出了。但明贤兄引领我进入文学艺术门槛的真情盛意,我始终铭记于心。


明贤兄淡泊名利,为人真诚,朴实低调,不卑不亢;在内心深处,他对大是大非的政治敏感性随处可触。1990年代,他曾做过贵州省政协常委,一次餐聚时,一位副主席前来敬酒,他有些犹豫。之后他悄悄问刘学洙常委,对方是不是贪官?学洙否定,明贤兄释然,主动前往回礼。要不是学洙老师在世时说出这个细节,我们根本没法想到。在那个年代,他已经看到并深深地警惕了官员的腐败问题,这也是他在大是大非上的审美畛域。
在为人处世上,审美的层次感、分寸感也是他对我的影响之一。在普通的人际关系中,他的审美追求是界限分明的。对此我感触尤深。1990年代初,我发现了一位行政工作者有化公为私的行为,自己就像眼睛里落下了一粒沙子。问题解决后,我依然耿耿于心。我对明贤兄说了自己的感受。他说,问题解决就行了,你与他是同事,又不是交朋友。同事和朋友,这个界限你要分清楚。这让我意识到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我后来一直得益。


审美也是需勤谨的。我们曾经共事于《花溪》杂志,且是轮班。他当值时,总是将在月末的周末日才送来的校样,从头至尾一字不漏地通读一遍。他那审美的目光是容不下一点瑕疵的。这样,错漏就极少了。这自然为我做出了榜样,我也学他的做法,周末就变成了最繁忙的日子。后来,不知不觉中将纠错也化成了一种欣愉,就乐此不疲了。

他取得这般人生和艺术的成就,努力吗?自然是。刻苦吗?对此,他有自己的见地。他决不是苦行僧。他桑梓之园为“适园”,他的书房取名为“适斋”。他的观念是“游于艺”“逍遥游”,即完全进入一种人生的自如状态。他领会到的,只有艺术创作的愉悦,是“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的愉悦。他说,没有兴味的事,是做不下去的。此意也正是本次艺文展的主旨:“无所待而游于无穷,自适其适,自得其乐”。它凝集了庄子哲学的慧心。
明贤兄的审美是多元性的,这使得他的文艺创作具有永恒的艺术生命力。还是要回到我最欣赏的、明贤兄的一句可用于从人生到艺术的至理名言:“艺无一体,美有万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