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40岁女摄影师带7岁女儿回农村，城里女儿竟不识小麦
回家
我已经有数年没有在春天回过故乡了。
从年初二到4月，我和女儿乖乖地在北京待了两个多月。
女儿7岁，刚念二年级，如今和窗台一样高。她总爱站在窗前，把胳膊伸出去，说是要感受风。
从窗口挤进屋里的风暖得让人酥酥的，一棵晚开的桐树冒着骨朵儿。这棵桐树是这个城市唯一能让我和故乡联系起来的事物，对女儿则是一个抽象的名词。
从女儿出生开始，我们就不断地搬家，从这个省到那个省，从一个小区到另一个小区，我常常遗憾她是个没有故乡的人。
我的故乡在河南焦之岗。记忆里，村庄最明艳的春天是在我的少年时代。杨树叶子刚有猫耳朵那么大，有月亮的晚上，我和同伴骑自行车回家，白亮白亮的黄土路，我们在杨树的碎影里穿行。
这个四月，我决定回家，和女儿一起从我的记忆河流漂流一次，从我的童年漂到她的童年。
父亲
我没有提前告知父亲，我喜欢看他惊喜的表情。
坐了一晚上车，迷迷糊糊醒来，绿油油、蓝莹莹、湿润润的焦之岗就在眼前了。
我和女儿把老家的旧铁门拍得山响，听到父亲急促地喊“谁呀？谁呀？”我俩立刻躲了起来。待他打开门，女儿一下子从墙后跳出来，“姥爷，是我呀！”瞬间两个人的笑声把门口的桐花都炸开了。
院子里，花花草草从墙角砖缝钻了出来，在这里绣一簇、那里挑一针。
墙根处有一棵矮矮的小麦，穗子抽了出来，像碎屑一样的小白花零零星星挂在麦穗上。
女儿不认得小麦，父亲笑话她“连小麦都不认识，你也成个银环（豫剧《朝阳沟》中的女主，是个不懂农村的下乡知识青年）了！”还唱起《朝阳沟》选段，女儿嘟起了嘴。
我在手机上装了个识花草的软件，女儿欢天喜地地在院子里到处拍，父亲也加入进来，让女儿帮他查那些不认识的植物。原来老农民住了一辈子的院子里，也有他不认得的植物。总算给女儿扳回了一局。
女儿的画（左）和父亲的画（右）
父亲喜欢画画，上学的时候画主席像闻名乡里，但是并没有机会接受专业的学习。他年轻时为生计奔波，上了年纪才重拾画笔，农闲时自娱自乐，居然还参加了几次展览。
女儿也喜欢绘画，但就是自己随便涂抹，一旦让她认真起来，和父亲一起写生，最喜欢的事情就变成了折磨。
赶上好天气，父亲骑着他的三轮车带我俩去十几公里外爬山，去镇上赶集，去麦地里拔草，去河坡上抽茅草还没长出的花骨朵……他那辆银色的小三轮仿佛也因为我们的回来更加精神抖擞，我和女儿也觉得很拉风。
小时候，父亲会骑车带我去十几公里外的城里看火车，前梁坐着弟弟，后面载着我；也会带我们到人少的河里游泳，故意扎猛子，把弟弟吓哭。他从不打骂我们，我的悄悄话都会跟他说。虽然没有给儿女富裕的成长环境，但是父亲给了我们足够的尊重和自由。
伙伴儿
女儿最开心的事还有和小伙伴又聚到了一起，下河摸鱼是最爱的节目。女儿不会捉鱼，她只是一个人在屋子里闷得太久，终于有同龄伙伴一起玩耍，开心得不得了。
我小时候是个野丫头，只要不上课就和小伙伴们疯玩儿——在河沟里凫水、爬树、过关（跳山羊）、抓子、抢沙堆……我拍火柴皮很厉害，要是遇到势均力敌的对手，午饭都顾不上吃。印象最深的是在有月亮的晚上玩“挑玉梅”的游戏，“热蒸馒，蘸青椒，恁哩人，兴俺挑，挑谁呀，挑玉梅，玉梅木搁家，挑恁姊妹仨……”大人们都睡了，小孩子的声音在村里传得很远。
母亲
在老家的最后两天，母亲也被我召唤回来了。
我向来与母亲没那么亲近。她是个坚硬要强的人，虽然拼命劳作，日子依然过得不顺遂，脾气就落在了我们身上。那些爱在她对我和弟弟一次次的发火下，变得面目全非。现在儿女都不用她操心，母亲觉得自己的任务完成了，终于可以松口气。她慢慢衰老，变得柔软和隐忍。爱才恢复她本来该有的面目。
现在的母亲，竟像女儿一样粘人，我走到哪儿她跟到哪儿。
晚上我到村外拍摄，母亲一定要跟着。从村东到村西，我带着女儿和母亲在月色里游荡。这样三代人一起的场景，好像从来没有过。我在拍摄，两个我最亲近的女性跟在左右，对她们而言，此刻最重要的不是做什么，而是与谁在一起。
尾声
对少年的我而言，家从来不是避风港，一方面父母的争吵让我不胜其烦，一方面我害怕像田野里的麦子一样，从深秋到初夏都站在同一个地方。而远方有大城市，出去的人都带回了好生活和好故事。
当我抵达远方，却发现这是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我要在外面讨生活，逐渐适应城市的逼仄；女儿开始念书，我想尽量给她不太落后的受教育条件，也许能让她以后的路少一点曲折。
故乡如母亲的子宫，无论多么温暖，在离开的那一刻就注定回不去了。如今我更像一个游客，来去匆匆。
在老家的这些天，我像一个成功的活动策划，满意地看着家人在春光里吵吵闹闹，其乐融融，好像回到了自己的童年。村庄扯起了一张防护网，把烦恼统统屏蔽，压力和逼迫感小了很多。
我一趟趟地回到故土，只要父母在，我就还可以说“回家”。
摄影并文｜焦冬子
编辑｜赵天艺 周安
统筹｜迦沐梓
出品｜腾讯新闻谷雨×OFPiX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