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味书屋丨蒲公英

贵州广播电视台故事广播 | 2022-03-09 19:42

李泽厚:蒲公英

又到了拔蒲公英的季节。 

蒲公英给我最早的印象,是吴凡那幅小女孩吹蒲公英的画,还是非常年轻的时候看到的,至今印象犹存。可见,蒲公英给我的感觉很好。 

但在后院要拔除的蒲公英,却是开得遍地的灿烂小黄花。

这小野花鲜亮、普通、幼小,它一片片地漫布开来,尽管毫无章法,可以说是乱开一气,却使整个庭院显出一片金黄。

我觉得挺好,并不难看。

不过按住家的规矩,却必须铲除。我至今也不了解为何定要铲除的道理,总之要拔掉就是了。于是乎拔。用手,用小铲、大铲、专门制造的铲来拔。

大大出我意料的是,这小黄花的根非常坚韧,它长且粗,特别长。要把它连根铲除或拨出,非常不容易,而且是拔不胜拔。

经常是累了大半天,似乎清除了一小片,第二天,就在那块认为已被根除的土地上,迎着阳光,小黄花又照样地茁壮地灿烂地开了起来,一点办法也没有。

最后只好雇请专业人员大洒药水予以消灭,反正现代人类的科技发达。

除了难拔之外,它最最使我惊异的是,小黄花过不了多久就变成了圆圆的小白球。在一些郊野,它们还成了大白球。

它们高耸、笔直,不摇不摆,但如果你手指稍稍一触,它便顿时粉碎。它们是失去了生命最后岁月的僵尸。

它们没有树叶陪衬,没有一丝绿色,就是赤裸裸的狰狞的大白球,它们与那小黄花似乎毫无干系,完全异类。这使我非常惊骇,这怎么可能呢?

怎么可爱的、美丽的、天真烂漫的小黄花竟变成了如此凶悍、绝望、疯狂的大白球了呢?太不可理解了。难道时间一过,岁月一长,就会如此么?就必须如此么?

我散步归来,天色渐黑,四野悄然,就那些白团团的大圆球顽强地竖立在那里。

面对它们,我却一点也没有岁月流逝的感伤,只感到一种莫名的、真正的恐惧。“繁华如注总无凭,人间何处问多情。”

可怕的大白球代替了诗样的小黄花,你于是永远也找不回那失去的柔情和美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