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安古茶春味长

综合广播 | 2021-01-29 10:47

作者:涤之


最喜唐宋诗词,尤对宋人黄庭坚的词情有独钟。喏:“春归何处?寂寞无行路。若有人知春去处,唤取归来同住。”伤春、惜春的诗句何其多,可这样意境深远,清新细腻的词,非山谷道人,谁人能也?更还有“坐对真成被花恼,出门一笑大江横。”海阔天空的豪情逸兴,顿悟真理的畅快意味,又有谁能及鲁直(黄庭坚字)先生?

还喜工作之余一杯茶,浑身疲惫呷口化。如是,每到一地儿,自会寻香问茶。可可地,竟在贵阳量贩的“太升茶城”邂逅了黄庭坚“都濡茶词”中唱诵的“都濡茶”。君且听:

黔中桃李可寻芳,

摘茶人自忙,

月团犀胯斗圆方,

研膏入焙香。

青箬裹,

绛纱囊,

品高闻外江。

酒阑传碗舞红裳,

都濡春味长。

此乃黄山谷的词——《阮郎归 . 茶》。黄庭坚还在他的《煎茶赋》中咏道……解涤昏……黔阳之都濡高株。

《煎茶赋》中提到的“黔中”“黔阳”,皆为贵州。

好山好水出好茶。崇山峻岭的黔地,雾多湿重、立体气候明显,具有适宜茶树生长的自然条件,故贵州山中古茶树冠状伞形,不仅多,且高大壮实,是黔中主要茶之一。

第一次见识古茶树,是多年前我小哥听从中央“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很有必要”的号召下乡了。怀揣着“农村是个广阔天地,在那里是大有作为的”梦想,到农村“广阔天地炼红心”。小哥下乡的地方是贵阳花溪区久安乡。“那里什么都没有,就是古茶树多。”这是他第一次回家过年介绍久安情况时最令我兴奋的话。古茶树?多古呀?什么样子哦?天生喜欢高大树木的我,缠着小哥带我一起去久安看了一回古茶树。

真的是树高及丈,冠大丈许哦!摘一片“树叶”嚼嚼:苦涩得紧;吐在掌心看看:一小嘬青绿色;嘴里顿时就有了回甜味,还夹杂着清香味儿呢!

回家时,小哥让我带了一包老乡给的古茶,以及听从老乡们的建议挖的古茶树根,说是他们这里的古茶树根熬水喝,可以治疗很多病。我们家母亲心脏不太好,老乡说天天喝一碗古茶树根煨的水,可以慢慢地治好。

日月如梭,10年后考上大学离开久安的小哥仍然念念不忘那里的古茶树,还不时回到久安,搞几大包茶叶、茶树根回来。几十年来,我们家的久安茶,一直是常饮常新的呢!

再见古茶树,亦就是2015年深秋在久安召开省民族文化学会年会时,专门去参观心中挂记着的古茶树——

久安茶属古老大叶型细嫩绿茶。据1981年湖南茶科所对春茶炒青样品分析,久安古茶树含水浸物为38.24%、茶多酚为28.15%、咖啡碱为6.16%、氨基酸为1.12%、水分9.84%、儿茶素为172.10mg/g,不仅具有“去痰热,止渴,消食下气,清神少睡”的一般功效外,而且有降低血液中胆固醇和甘油三酯的含量,减少脂质在血管壁的沉积,具有预防动脉粥样硬化、降低血压、稀释血液、抗凝溶栓等保健防病功能。自古以来,久安古茶树的茶,被誉为茶中珍品。

久安乡茶树资源丰富,境内具有保护价值的古茶树54000丛以上,占地4000余亩。以中国农业科学院茶叶研究所的国内知名专家组,对久安乡古茶树进行鉴定并得出“久安古茶树是目前国内已发现的最古老最大的栽培型灌木中小叶种茶树”的权威结论。久安古茶树的树干和树冠直径均超过同为灌木型的福建红袍茶树及西湖龙井十八棵御树。目前,全乡茶园建设总面积达到20000亩。

久安的古茶树平均树龄在600年左右,与贵州建省的时间几乎一样,但这些古茶树一直到2011年才广为外人所知。而古茶树群的形成,至今仍是众说纷纭。目前有两种学界比较认同的猜测:一是来自寺庙僧人的种植,寺庙周围常有茶树,而古茶园周围曾有一座“马王庙”;二是来自当地少数民族因药用饮茶的习惯而种植。古茶树的发现,带给久安的不仅仅是一个名头,2013年古茶树产出的茶叶两次通过欧盟权威机构的农药残留和重金属含量标准检测,而市面上用古树茶制成的“久安千年红”“久安千年绿”每市斤售价已达3.6万元,出口欧洲市场供不应求。

君悉数,好山好水出好茶之地,莫不出“好”人?单说这贵阳府久安乡,清末民初,就出了一位享誉中国文坛画苑的贵州人姚华。

姚华(1876-1930),号茫父,字重光,贵州贵筑(今贵阳市花溪区久安乡打通村)人,光绪进士,世代以农耕、小贩营生,祖辈、父辈均无人识字。茫父先生出生微寒却笃志于学,17岁应童子试,获县学第一。20岁中秀才,得严修赏识,入贵阳学古书院学习。22岁中举。1904年,26岁的举子姚茫父离开他的家乡花溪久安,进京赶考。姚茫父29岁中进士,授工部虞衡司主事,赴日本东京政法大学攻读财经、法律。32岁学成归国后,迁任邮传部主事。民国时期,姚茫父两次出任民国议员,后辞官在北京莲花盦讲学。姚华一生致力于教育,他在贵阳经世学堂、兴义笔山书院、北京女子师范学校、清华大学、中华大学、朝阳大学、京华美专等学校教过书;担任过笔山书院山长、北京女子师范学校校长(今北京师范大学)、北京京华美专(今中央美术学院)首任校长。姚茫父博学通遂,享誉中国文坛画苑,是清末民初北京公认的“画坛领袖”。姚茫父在诗、文、词、曲、碑、音韵等方面均具有很深造诣,一生作品颇丰,是著名的书法家、画家、诗人、词人、文字学家、戏曲理论家及艺术教育家、写铜大师、颖拓艺术创始人。姚茫父为人爽直,讲名节,重情义,在艺术界颇有号召力。他与陈衡恪(字师曾)两人的人品学问及诗、书、画、印“四全”而被时人并称“姚陈”,为民国初年北京公认的“画坛领袖”。鲁迅评说“北京书画笺大盛则在民国四、五年后之师曾、茫父……时代”。他所首创的颖拓,介乎书与画之间,以规摩古代金石碑刻为主,精妙绝伦,玄奇空灵,令人叹为观止。郭沫若曾盛赞:“茫父颖拓实古今来别开生面之奇画也。季羡林亦赞“京华蜚声艺坛祭酒,贵筑诞育南国才人。”梅兰芳、程砚秋、启功、郑天挺、吴宓、王伯群、汤用彤、刘开渠、刘寄踪、邱石冥、王渔父等都尊称他为老师。

1926年,姚华患脑溢血,愈后左臂致残,仍坚持作书绘画,著书立说,为艺术事业终其一生。1930年6月病故,葬于北京西直门外灶君庙姚山,享年55岁。

姚茫父26岁离开家乡到河南赶考,高中进士,日本留学三年回国,一直在北京居住,直到55岁去世,再也没有回过家乡贵阳久安。

姚茫父应该不会知道,在他的家乡久安,有一个名叫张凤的姑娘,一直暗恋着他,从他离开家乡赶考那天后,就为他炮制一种名叫“思君茶”的茶叶。张凤只是一位满村都有的采茶姑娘之一,姚茫父却已经是“经世学堂”的讲学先生。张凤知道两人身份悬殊,只能默默地为心仪的人烘焙着能表达心意的“思君茶”。遗憾的是姚茫父先生出仕后就没有回到久安家乡,更不可能喝到张凤的“思君茶”。

人们人云亦云地传张凤说过:记得我第一次见到姚先生的时候,他正在给学生上课。吸引我的并不是他的外表,而是他上课时的飞扬神采和他唱诵书时铿锵有力、抑扬顿挫的气势。后来再拜读了姚先生的文章和欣赏过姚先生的画作之后,我知道我的心里再也装不下任何人任何事了。

张凤一直没有能等到姚先生回来喝她的“思君茶”。在得知姚茫父在异乡过世的消息后,终身未嫁的张凤不久亦郁郁死去。久安乡的采茶女张凤一生只做了两件事:一是为姚茫父炮制成功了“思君茶”;二是为姚茫父死而香消茶陨。

“思君茶”是杜撰是传说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久安茶却流传了下来。几十年来,久安的姑娘们一直采摘着上天赐予的古茶树新茶芽,精心炮制着是村里村外、山里山外、城里城外,珍贵的传情信物“久安古茶”。

可不是,田歌应答的久安姑娘采茶歌这不又响起来了。来来来,来听听俩采茶姑娘的对唱:

正月到来是新年,

拦把北风剪蝴蝶。

剪得蝴蝶成双对,

采茶姑娘喜连连。唔……呼……

三月里来是新春,

邀起东风放风筝。

风筝飞到茶树上,

妹喊阿哥你快来。唔……呼……

六月山里花好红,

骑上南风采芙蓉。

采得芙蓉头上戴,

茶是衣裳花是容。唔……呼……

九月九来重阳到,

顺着西风去山坳。

山坳一丛老茶树,

变精变怪变茶孃。唔……呼……

怎么样,久安的采茶歌好听吧?棒哒哒噢!来吧,来我们久安,古茶随你喝,古歌随你听,还有我们的“古茶汤”哦,数九寒天来一碗——

春夏秋轮回更迭的时节,来一杯绿茵茵清湛湛、黄澄澄红亮亮,香雾缭绕的“久安千年绿”或“久安千年红”,实实在在地呷上一小口,咕咚吞下,哈!沁人心脾、颊齿留香,如此尤物捧在手心,能不怦然心动?可还有呐,真正让你垂涎欲滴的是那小桌呼朋三面坐,留待一面奉油茶的“久安茶汤”。做茶汤所用的茶叶,既是黄庭坚词中所赞“品高闻外江”的久安古茶树粗老茶叶。

如今在北京养老的退休老教师黎广瑞先生,与我们说的最多话题,就是久安古茶树,以及更馋人的“久安茶汤”。提起他当年19岁时下乡的花溪区久安乡,黎先生时而为茶汤的鲜香味美眉飞色舞;时而为物资匮乏时期只能喝“照得见椽皮”的茶汤而唏嘘感叹,让我不仅为他爱久安、恋茶汤的乡思乡情而心动心醉——我一定要去吃一次“久安茶汤”!绝不能辜负黎先生的“久安茶汤”,还有黎先生说的“贫富两碗茶”。

听馋了好多年的“久安茶汤”,这次终于成行。管它秋夜雨霏霏,冷风瑟瑟吹的。邀上两位朋友,我们寻到黎先生讲的一个姚姓朋友家,直言要喝“久安茶汤”。

“嗨!”姚姓老爹在地上磕磕烟杆:“好多年没做啦!茶汤是我们小时候跟着苗家学做来喝的。倒是好吃,就是有点麻烦。”

姚老爹从脚前火盆旁熬煮着的砂罐里倒了两杯像红宝石一样红得透亮的茶水递给我们:“喝了吧。这是老茶树疙蔸煨的茶,消食化气又暖和。那茶汤,今天没得喫了。”

我们喝了两碗姚老爹的“树疙蔸茶”,悻悻地走了。还在咂吧着先苦涩后甘甜的“树疙蔸茶”时,姚老爹追了上来:“明天,明天晚上来吧,我做给你们喫。”迟疑一会儿,姚老爹有说:“你们买点芝麻、花生米来吧,缺了这两样,油茶就不香了。”

当年稀缺的花生米、芝麻,如今哪哪都有,何况久安有大大小小的超市好几家呢。

第二天晚上仍然是毛风细雨冷飕飕的。我们如期来到姚老爹家。一进堂屋,早就摆放好的小桌,我们齐齐坐下。哈!一张小桌三面客,空着一面观做茶。我们面对面地看着姚老爹一板一眼地炮制着他家几百年祖先留下来的“久安茶汤”——我们专门要求“真正地道”的。

姚老爹先将我们带来的花生米、芝麻分别炒熟,又熟练地将白天炒熟的糯米、黄豆,还有盐巴、老姜米一块倒进一个敞口的炒锅里;黑黑瘦瘦的姚老爹边做边说着久安话:“看到没得,都炒黄啰,闻到香了没得?要得啰,舀出来。今天让你们尝尝什么是久安百年老茶汤。好,舍得点,放茶油,以前都只放菜油或花生油;原来还放猪油。好久不做了,现在的人都害怕长胖,所以不吃猪油了。其实猪油最好吃噢。油辣了,把茶叶放进去,记住,最关键的是茶叶。这个茶叶是专门做茶汤用的古茶树老粗茶,不是你们喝的那种绿宝石、红宝石嫩巅巅;虽然同是久安茶,但嫩茶只能泡着喝,做茶汤就没得味道得。好了,把炒脆的茶叶压碎,把刚才炒的这些佐料统统倒进去;香味更香了是不是?好,差不多了。加些水,搅转,等它熬,熬酽点……好喽!油渣还是要放点呐,不然缺这种独特的香味。吃这么一点不会长胖的。那年辰困难,你想喫一碗茶汤?只能喝一碗‘照得见椽皮’的茶叶盐巴水喽!”

热肠古道的姚老爹抱出一个大瓮坛,伸进一个中小号铁瓢,就是一满瓢:“闻闻,香不香?我家自己喂的猪,自己熬的油,油渣都不剔除的。”

姚老爹终于给我们端上三海碗茶汤——黑糊糊、酽笃笃、香喷喷!深嗅一口,啊,香出佛来了嘞!还扭捏什么?喝!“老牛老牛食量大如牛,吃个老母猪,不抬头。”嗨呀!管他什么胆固醇、脂肪肝的,为茶汤今夜做饕耋大口开,要减肥明朝扮西施捧心来。

大快朵颐地吃了一夜茶汤,也不曾记得喝了几碗了。黎先生的油茶情结我终于领悟一二。可不是,姚老爹说的“照得见椽皮”的盐巴茶叶水与今晚的“久安茶汤”相比,不就是“贫富两碗茶”的情结吗?哎!现在的我们太幸福啦!有好领导就有好茶喝呀!我现在就害上油茶相思病了!

久安茶,又名煤山茶。如今,久安人说:这茶就是那茶,但这茶又不是那茶。有点裹搅嘞!

说,久安乡原来是一个典型的产煤乡,最火的时候,全乡小煤矿多达400多家。当地农民长期“饱”靠农业,“温”靠煤炭。由于国家实施关停小煤窑政策,久安乡到2011年关停了全部煤矿,以挖煤为生的久安乡农民,在失去煤矿这一支柱产业后,开始寻找新的出路。

久安乡不仅有得天独厚的生态环境,还拥有珍稀的古茶树资源。因此,久安乡成了茶商的投资热土。2010年,贵州贵茶有限公司在当地成立了久安古茶树茶业公司,带动了该乡茶产业发展。

黄勇,土生土长的久安人,2006年因“关井压产”政策关闭了自家的小煤矿,此后涉足茶叶种植和经营,带领乡亲们新建茶园1000余亩,茶叶加工和销售初见成效。

“3年前,一位福建茶商看中我们出产的茶叶,开出两千斤订单,一斤200元。当时村民们十分兴奋,每天100多人上山采茶,茶叶加工厂门前交茶青的队伍都排起了长龙。”黄勇回忆说。

然而由于设备简陋,几个村民在30平方米的房间靠几台简易设备加工,没日没夜地干了几个月,到规定交货时间制好的成品茶也只有500多斤。

正当大家焦急的时候,花溪区政府通过招商迎来贵茶公司,还邀请黄勇加盟担任总经理,再次点燃了他和乡亲们发展茶产业的信心。

茶业公司成立后,累计投资6000多万元,建设茶园3500亩,具备年产1000吨红茶叶的生产能力。并且帮助茶农做好栽培、管理、病虫防治、采摘等。

去年9月,茶业公司在久安村、雪厂村启动5000亩优质茶叶示范基地项目建设,引进优良品种实行标准化种植。如今每年可采优质鲜叶10吨,加工名优茶10000斤,实现销售收入8000万元。

原来这里都是小煤矿,黑色的泥土就是煤渣。可这些茶苗长成了茶树,现在这里已是一派蓊郁葳蕤,满山生机勃勃景象,旧时的“煤山茶”,变成了今天的“绿宝石”“红宝石”。真是好不喜人呀!

久安乡有着汉族、苗族、布依族,他们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地相互依存,均有着悠长的种茶、制茶史,且喝茶成俗;并将茶作为寄予或传情达意、乃至道德观念的载体代代传承。久安乡的苗族茶俗既是苗族同胞的一种生计方式,也是生计理念的表现。在苗族人平常的衣食住行、婚丧嫁娶、生老病死、节庆文娱等社会交往中,处处离不开茶。且油而不腻、清香味浓的“久安茶汤”亦是苗族同胞用来款待远方贵客的特有饮食之一,尤其是在冬季,喝上一碗香喷喷热和和的茶汤,登时浑身上下暖融融的。难怪说久安的古茶树是来自当地少数民族因药用饮茶的习惯而种植的;亦难怪远在北京的黎先生千叮咛万嘱咐地要我们一定要喝一碗“久安茶汤”。想来,我们今夜倒是帮黎先生了了他的“久安茶汤”心愿了。

那黎先生,当然是我小哥了。“虽然那时的久安很苦,但久安的老乡对我们下乡知青还是很照顾的。”

若许年来,黎先生将久安当成了他的第二故乡,只要在贵阳,笃定是走亲戚的久安常客。难怪我们家一直不缺久安茶喝。

是呀,是呀:久安山乡尤物多,百年古茶情谊长;秋风秋雨秋夜时,一碗茶汤暖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