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历史文化随笔征文大赛作品选登】永兴有间“欠周斋”

大凡被称之为“斋”的地方一般都是信仰佛教的地方，而永兴场上的“欠周斋”却是一间普通的屋子。它位于湄潭永兴古镇的一个小巷中。曾经，这里书声琅琅，歌声悠扬。学生们嬉戏于楼阁间，楼上楼下、巷里巷外溢满了青春的气息。

多年后，再一次走进这里，却是一条安静的陋巷。满目疮痍，斑驳的油漆、被烟熏为褐色的屋顶，湫隘破败，黝黯的小门满目尘土，似乎在证实小巷逝去的历史。

抗战时期，为躲避战乱，浙江大学从杭州第一次迁至浙江天目山、建德；第二次迁至江西吉安、泰和；第三次迁至广西宜山；第四次迁到贵州遵义、湄潭、永兴。浙大西迁历时两年半时间，途经浙、赣、粤、湘、桂、黔6省，行程2600公里，终于完成了“文军西征”的壮举。

1943年，抗日战争处于相持阶段，也是浙江大学西迁至湄潭、永兴的第三个年头。“欠周斋”的主人之一郑家骏先生从重庆南开中学毕业，被校方保送到浙江大学读书。在烽火连天、国难当头的时期，郑家骏等浙大的学生还能读书，这在当时来说是很幸运的。

在这里生活学习一段时间的郑家骏，对永兴的诸多事还记忆犹新。他回忆，每逢农历初二、初七两天赶场，是周边几县交换买卖食物和商品的地方。永兴一街八巷，主街是一条横贯东西的长街。他记忆深刻的是，永兴人借给浙大使用的有几个会馆，其中一个是江西会馆（万寿宫，浙大学子习惯称为江馆），改装后成为学生宿舍及办公室，东头的两湖会馆（浙大师生称为楚馆）则变成教室。战时因陋就简，江馆进门左右两排是两层楼的房子，学校在靠近窗口装一长排宽木板充当桌子，在房里放置叠床，就是男生宿舍。女生宿舍在江馆里面，她们进出大门都要经过两边男生宿舍的杂院。学生们在江馆住了几个月才知道，他们住的这两排房子，当初是供远来异乡不幸去世的江西老表停棺材之处。郑家骏等人听说后顿觉毛骨悚然。

楚馆的教室是因地制宜，这里有几个戏台没有拆掉，是上机械画及投影几何的教室。当陆迟老师在讲台前黑板上用两手比作两脚规（圆规）的时候，站在高台上的刘、关、张三位老爷就在上面俯视着老师和正在上课的学生，场景甚是滑稽。

在江馆住了几个星期，郑家骏晚上睡不好。因为住的人多，总是有人走进走出，还有人开通宵夜车，桐油灯摇摇晃晃，让人不得安宁。

一天，化工系的郑家骏、王闻农和机械系的吴作舟，在街上闲走，看到街上民楼有一间房子出租，三人进去与主人陈光国、张其英一谈，很快就谈妥了，当天就搬了进去。二楼有一间屋子是狭长的，有两张木床。三人把它们并在一起，买点干草铺好，居然宽敞得能三人同睡。靠近里边窗口有一张八仙桌，点一盏灯，大家就可围桌读书。窗户用桑皮纸糊了内外两层，涂上桐油，显得“窗明几净”。文学院的信朝宗学长送来一幅“斯是陋室，惟吾德馨”的魏体字书法挂在墙上，很有书香之味。

修复的欠周斋（张玉奇 摄）

郑家骏、吴作舟、王闻农都是重庆南开中学出来的学生，三人很投缘。一天，郑家骏突发奇想，“斋”不可无名吧？三人姓氏正好是百家姓第二句的后三个字“吴、郑、王”，所以他提议把这间屋子叫做“欠周斋”。有了这个名字后，居然连永兴的邮政局也知道。三家的父母从重庆来的家书，直接写“贵州永兴欠周斋”就能收到。

欠周斋虽小，来访的同学倒真不少，谈笑有鸿儒不敢说，往来的却都是白丁（穷学生）。在这个不大的空间里，他们引吭高歌、吟诗作赋，度过了一段艰苦而开心的日子。

此时，正是抗战进入白热化的时期，永兴场上的照明只能靠油灯照明，晚上行路只能提着灯笼或打着竹篾火把照路。晚上，宿舍里照明全靠桐油灯。土碗，就是一种原始的照明灯具，倒一点桐油在碗里，放入几根灯芯，把灯芯点着，就能燃烧发光了。如果灯光弱了，用棍子拨一下，亮度就会增强。不过桐油燃烧时气味难闻，且产生很多烟，每一天早上起床，他们的鼻孔都填满了黑色的烟末。几人相互望望，戏谑地说，我们都变成黑白无常了。

西迁的浙大学生在欠周斋墙上写的诗 （张玉奇 摄）

那时候，学习没有笔记本、墨水，要用毛边纸订本子，用染料泡成墨水，洗衣服用的是茶籽饼泡水代替肥皂。没有经济来源的学生，也借助刻字、抄文等以维持生活。无论条件怎么艰苦，郑家骏、吴作舟、王闻农他们仍然苦中作乐。在陈光国家的阁楼的走廊上，就有当年他们写下的诗句：

待月小楼上，迎风户半开。
楼梯响嘹亮，莫非密斯王。

这是借鉴《西厢记》中，崔莺莺写给张生的一首诗：

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
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

从诗词中就可看出，这几位理工男在艰苦的日子中也不乏浪漫的情怀。

据永兴“欠周斋”房东主人张其英生前回忆，浙大在准备复员东归之际，由于一些学生没有路费，不得不将衣物托房东典卖。当时，房东张其英和永兴“十大姐妹”之一的安祥彩等人，热心帮助学生们募捐路费。当年住在湖南会馆旁的谭国珍老太太，其家境比较宽裕，看到学生们离开时没有路费，便十块八块地资助学生。其中，给得最多的是一位姓汤的学生，得资助30块“铜壳子”（铜板）。

在湄潭永兴人民心中，浙大师生就是自己的亲人，他们的困难就是自己的困难。关心他们，帮助他们，是自己义不容辞的责任和义务。

时光荏苒，陈氏老宅因浙大学生的入驻而成了一栋有历史故事的楼，历经多年风霜雨雪的侵蚀已是满目疮痍。所幸的是永兴镇党委、政府在经费困难的情况下，仍然拨款将＂欠周斋＂修复完善。今天的“欠周斋”又恢复了原貌，让到这里寻根的浙大学子备感欣慰。

作者介绍：

安守琴，土家族，贵州省作家协会会员，湄潭县历史文化研究会副会长、县政协特邀文史委员，县作家协会副主席。有小说、散文发表于报刊、杂志。有作品选入《贵州作家从当代遵义少数民族作家作品选》发表长篇章回小说《古镇春秋》曾与人合著散文集《筑梦家园》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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