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味书屋丨时间怎样行走

贵州广播电视台故事广播 | 2022-03-29 11:31

迟子健:时间怎样行走

墙上的挂钟,曾是我童年最爱看的一道风景。我对它有一种说不出的崇拜,因为它掌管着时间,我们的作息似乎都受着它的支配。

我觉得左右摇摆的钟摆就是一张可以对所有人发号施令的嘴,它说什么,我们就得乖乖地听。 

到了指定的时间,我们得起床上学,我们得做课间操,我们得被父母吆喝着去睡觉。 

虽然说有的时候我们还没睡够不想起床,我们在户外的月光下还没有戏耍够不想回屋睡觉,都必须因为时间的关系而听从父母的吩咐。 

他们理直气壮呵斥我们的话与挂钟息息相关:“都几点了,还不起床!”

要么就是:“都几点了,还在外面疯玩,快睡觉去!”

这时候,我觉得挂钟就是一个拿着烟袋锅磕着我们脑门的狠心的老头,又凶又倔,真想把它给掀翻在地,让它永远不能再行走。 

我那时天真地以为时间是被一双神秘大手给放在挂钟里的,从来不认为那是机械的产物。 

它每时每刻地行走着,走得不慌不忙,气定神凝。 

它不会因为贪恋窗外鸟语花香的美景而放慢脚步,也不会因为北风肆虐、大雪纷飞而加快脚步。 

它的脚,是世界上最能经得起诱惑的脚,从来都是循着固定的轨迹行走。 

我喜欢听它前行的声音,总是一个节奏,好像一首温馨的摇篮曲。

时间藏在挂钟里,与我们一同经历着风霜雨雪、潮涨潮落。 

时间如繁星一样到处闪烁着,它越来越多,也就越来越显得匆匆了。 

十几年前的一天,我在北京第一次发现了时间的痕迹。 

我在梳头时发现了一根白发,它在清晨的曙光中像一道明丽的雪线一样刺痛我的眼睛。 

我知道时间其实一直悄悄地躲在我的头发里行走,只不过它这一次露出了痕迹而已。

我还看见,时间在母亲的口腔里行走,她的牙齿脱落得越来越多。

我明白时间让花朵绽放出的时候,也会让人的眼角绽放出花朵──鱼尾纹。

时间让一棵青春的小树越来越枝繁叶茂,也可以让车轮的辐条越来越沾染上锈迹,让一座老屋逐渐地驼了背。

时间还会变戏法,它能让一个活生生的人瞬间消失在他们曾为之辛勤劳作着的土地上,可时间还在,它总是持之以恒、激情澎湃地行走着──在我们看不到的角落,在我们不经意走过的地方,在日月星辰中。 

我终于明白挂钟上的时间和手表里的时间只是时间的一个表象而已,它存在于更丰富的日常生活中──在涨了又枯的河流中,在小孩子戏耍的笑声中,在花开花落中,在候鸟的一次次迁徙中,在我们岁岁不同的脸庞中,在桌子椅子不断增添的新的划痕中,在一个人的声音由清脆而变得沙哑的过程中,在一场接着一场去了又来的寒冷和飞雪中。 

只要我们在行走,时间就会行走。我们和时间是一对伴侣,相依相偎着,不朽的它会在我们不知不觉间,引领着我们一直走到地老与天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