旮旮角角贵州史|走了整整半年,从福建永春到贵州大方

2020-04-09 10:00

一百六十多年前,正是在杜鹃花开的时节,漫山遍野,姹紫嫣红。黄思永风尘仆仆地回到了家乡大方普底。

黄思永(1799—1868),字皋飏,号慎轩,彝族,道光五年(1825)乙酉科举人。中举后屡考进士不中,回乡设馆授童;后以花甲之年大挑得选,千里迢迢赴福建永春州任州同,兼理德化县知县。七年后退休返乡,没想到从同治五年(1866)农历十月初起程,第二年农历三月底才回到家,在路上整整花了半年时间

福建永春老城

俗话说:“穷家富路”,在旅途中的开销肯定要大得多,他为官清廉,“官囊空似穷居日,怕向民间索小钱”,“苦缺难言”,临行前花了不少精力来筹集路费。本来朝廷规定,各地衙门都有一笔款项,用于资助生活困难、无力回原籍的官员回乡盘缠,但是只能照顾八品以下的佐杂与教职等低级官员,七品以上官员,即便家贫,也得不到这笔钱,所以黄思永只能依仗养廉银了。福建各州县官员的养廉银标准不一样,若以德化知县计,养廉银每年才600两。若以永春州同知计,也不到一千两,关键是常常拖欠。所以黄思永不得不到处写信,请托补发廉银,“敢祈格外垂情,稍为囊中称贷,庶得言旋”。但是,如果不送点礼,塞点钱:“今将言旋,恨无别敬,贵邑所解薄廉,每逢交代,彼此推诿”,这点养廉银就得不到。黄思永当然不屑这样作为,于是费了不少口舌,好不容易凑了点银两勉强才可以上路了,正如门生为其立的神道碑中所说:“桑榆景晚,解组还乡。宦囊虽空,馈也弗受。整装就道,行李萧然。在籍无惭儒吏,归田仍是儒生。”黄思永在临别德化县的自叙诗中写道:“素餐怕看丁溪水,霖雨何曾半点沾”。要说当时的官吏中,“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的比比皆是,但类似黄思永这种情况的也不乏其人。与贵州盘县接壤的云南富顺县,清康熙年间县令孙士寅卸任后无力回浙江老家,只好售卖祖传的古琴,所以至今在胜境关还树有一块“鬻琴碑”,以示后人。  

川资算是勉强筹到一点,但问题又来了。当时贵州境内,正是“苗号起义”,兵事纷起,道路塞断。黄思永多方打听,都没有路通的消息,只得纡道而行。这一纡道,就“绕道川南巴蜀间”,耗费了半年光景。

黄思永在福州办好退休手续后,走水路往西行,因无力单独雇舟,只好搭载货船。“小船重载又招人”,局促难伸。一路上,因载有货,所以时时要被厘金局刁难,“未知巡检难谋面,只见厘金岸上哗。”这种尴尬局面,比他稍晚的四川人丁治裳有很实在的记述,在《初度入京记》中,丁治裳写道:“蓬窗低小,俯首入,开两铺外,无隙地,旁皆油篓充塞。”“催船主开舟,船主言关吏抽船税,额外图索,较常增三倍,故迟迟耳。”想来黄思永碰到的情况也差不多,所以感叹:“弊政谁开要查船”。

永春河船

同治五年(1866)十月二十三日离开福州,虽是水路,船行也艰难,滩多水浅,要人推纤拉:“旱有关来水有关,石门重叠正如山。浪中靠着船头上,或挽或推只顾间”,“三里十湾尽是沙,重重石坎又频加。或推或挽多劳力,日落犹闻水面哗”。十一月底才到武夷山。在湖南境内又阻风阻雨。腊月二十七,要过年了,偏偏要换一小船,半夜漏水:“行李搬来一叶舟,仓无楼板任沉浮。宵深湿透衾毡处,水自漂臀浪打头”,真是苦不堪言。同治六年(1867)二月初三才到达湖南辰溪。过常德时,遇到了一艘贵州铜仁的船,黄思永“立时过载话乡缘”,思乡之急切可想而知。

到了辰溪,在正常情况下,可由此起岸,经晃县入黔,或船行至镇远起岸,过黄平等地到贵阳,再经黔西到大方,大约半个来月时间。虽然这条道路山路崎岖,有的地方还很险峻,比如施秉县相见坡,即今鹅翅膀处,在明清两代有关贵州的诗文中,多有提及。清张澍在《续黔书》中有很形象的描述,他说:过相见坡时,“后人见前人屐底,前人见后人之顶”,隔着山谷看得见,可互相应答,实际相隔十几里之遥。但不管怎么说,毕竟是通省驿路。

清邹一桂绘《相见坡》

无奈当时战事未息,“难行黔水并黔山”, 黄思永只好“分自沅陵上北关”,舍近求远,从辰溪到永顺再到四川秀山、酉阳,再经龚滩到涪陵,又过彭水至重庆,然后沿江津、泸州、纳溪、叙永转入贵州,一路上又是舟行,又是肩舆或滑竿,“丁家湾里上肩舆,跋涉艰难一望初”。不仅是山路险峻:“里分五十酉阳州,乱石巉岩路未修。属下镇西真陡峻,脱骖通海动羁愁”,还得担心遇到强盗,“楚北蜀东最可嫌,凶沙恶水困闾间。强梁生出贪谋甚,且劝行商勿久淹”。多花了一个多月时间,好不容易才回到家乡。

从泸州经纳溪、叙永到贵州这一路,道光二十三年(1843)赵亨钤押铅运经过,在黔蜀交界处,写诗云:“黔蜀此分界,磴道盘如螺”,“才下万仞山来,又步千寻嶂去”。十三年后的光绪八年(1880),罗文彬也走过,只不过是七月,天气炎热,更是难受。“路犹高低不平”,穿的衣裳“随易随湿,随湿随干”。晚上住店,“店中臭虫犹多”。

肩舆

滑竿

在距贵州境不远的摩泥沟(今四川叙永摩泥镇)夜宿时,黄思永想起多年前,去北京赴挑途中,也是在此留宿的。可以想象,在黄思永心中,一定是百感交集。去时,虽然前面有数千里行程,但是奔着前程去的,心里充满希望;来时,是退休归田,水陆兼程,已艰难跋涉了几千里路,不只是囊中羞涩,而且还不知道贵州境内的兵事情况如何,遇到一个朋友赶忙打听消息,真是身心俱惫。所幸在这半年的路途中,黄思永几乎是逐地写下了诗句,留下了极珍贵的记录,让我们对当时的交通状况有了深切的了解。

平心而论,交通条件的改善,真是功德无量的大好事。尤其是贵州,更是头等大事。一百六十多年后的今天,黄思永的家乡已是远近闻名的百里杜鹃景区,花开时节,全国各地的游人纷至沓来,千里之遥,须臾可至,真正是不可同日而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