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莫说音乐丨朴佳

认识朴佳是二十多年前，他在一个建筑工地上当一个小头头。那时，我住在一个距离朴佳工作的工地不远的地方，借来的房子，老旧破败，朴佳时不时会带几个工友来我家串门，看看老化的电线有没有短路，下水道通不通畅，墙面不时脱落的地方需不需要修补。那所破败的房子在朴佳和工友们的照应下，我妥妥地住了大约一年之久。

我搬离那处旧房子的时候，朴佳工作的那个工地也快竣工了，他和他带领的那群工人兄弟大概也需要寻找下一个工地了，他们的工作地点是流动的，工地在哪儿工作就在哪儿。

有一天晚上，朴佳带着几个工友又来了，他们很兴奋，说是有一个工程要开标，他们前期做了许多准备，这天晚上正好路过我家来给我报个喜，一群工友刚刚从工地上下来穿得脏兮兮的，但眼睛里冒着光大咧咧地端着我家饭钵大口喝着凉白开说，明天早上就开标，百分之九十九中标！我不懂建筑工程招投标，但他们一直有活干也是我所期待的。

第二天早上十点钟，朴佳打来电话只说了一句话就挂掉了，我听见了失望：脱标了。我跟着难受了好些日子，心里有种无能为力的空虚。我想，他们低估了招标的不可控性，朴佳和他的工友们是简单的，这是我愿意跟他们交往的很重要的原因。

后来，我搬离了那所破旧房子住上了自己的房子，破旧房子后面朴佳他们参与修建的大楼如今已成为我们这个城市标志性的建筑，那段时间里，朴佳和工友们身上那种个性和癖性的张扬让我有种可以依靠的踏实。

那之后，我的新房子得益于组织上的关怀，电路呀水路呀是不需要担心的，朴佳们不常来也就几乎断了联系。

朴佳们当时的建筑队隶属于一家国企，伴随国有企业的改革和推进，他们以各式各样的方式解决了劳动关系开始自身的发展，谋求其他出路。我断断续续会得到他的一些消息，他们可能是因为建筑队伍规模小资源也匮乏，工程越来越难承接，他又因为车祸摔断了腿，打上了钢板，累活重活无法承受，曾经开过小饭馆、卖过酸辣粉，家庭发生变故，孑然一身，父母相继病去，种种吧，我依然感到无能为力的空虚。

再后来，我央人在一个水库工地上给朴佳找了一份事情做，我相信，以朴佳的厚道、热情、能吃苦、肯吃亏的性格，加上他具备的工地管理经验，拿一份工资是没有问题的。

凡水库工地，大都建在偏远的山区，朴佳就大部分时间都在工地上，我就更难见到他了，但偶有听到他的消息都是开心的事，朴佳涨工资了，朴佳升职了，他好像又当上了工地上的小头头，我觉得，这个结果是一定的，厚道、热情、吃苦、吃亏是赋予一个人生存发展的最原始也是最可靠的动力。

去年，我下乡至黔东南剑河县南哨乡。2008年，因为修建位于贵州省沅水干流上游河段的清水江下游锦屏县的三板溪水电站，老剑河和南哨乡处于泄库区而整体迁移至新剑河，大批百姓离开故土重建家园，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去往南哨要经过的水墨反召

在南哨乡，我遇见了朴佳，好久不见的他满面红光，神采奕奕，我们坐在河边聊天，我问他腿伤怎么样了，乡下工作单不单调，还喝酒么，还是一个人么。朴佳说，腿上的钢板已经取出，变天的时候会有反应，但已经很好了，乡下的工作并不单调，白天监理工程会四处查看，顺便也会到工地周围只有老人和小孩的老乡家里去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情，晚上翻看一些线装的老书，他说他喜欢看传统的、历史的书，尤其爱研究学习书里有趣的食物，说等退休后可以借鉴学到的东西在人多的地方开一个小小的店铺，做一些老口味的食物，照顾别人也照顾自己，现在不怎么喝酒了，喝酒误事，目前呢，还是一个人，不想找了，喜欢清静，最主要的还是随缘。

我们就坐在清水江边聊着天

那次下乡分手后，朴佳给我打过好几次电话，说他研究制作了一套中式风格的春联框，还打算申请专利，要来给我安装一套，这样的话，我今后就不用每次换春联的时候撕来撕去的麻烦，还烂糟糟的难看，安装好的框架还设计了可以插小红旗挂小灯笼的机关，我满心期待。

上周末早上，朴佳跟一个师傅来了，来了才发现，现在的住宅设计真的是够够的，门框四周是不留余地的逼窄，框架没法安装上去，他们想方设法因地制宜改变位置，我是帮不上忙的，我说，朴佳，你们弄吧，我要出去买菜，朴佳和师傅说，不用不用，我们不吃饭，早上吃得晚，我说，我不是做给你们吃的，家里晚上有客人来，他们说，哦，那你去吧，我们弄完把门关上，你记得带钥匙。我没觉得我抠，因为最朴实的情感和人际关系是不需要刻意维系也不需要设防的，都相互放在心里面，牢靠得很。

朴佳和师傅开始作业

我回家的时候，漂亮的春联框已经安装好，设计真的是简便精巧，就是磁铁与磁铁相吸的扣合，框架还简单地雕上图案，虚位以待大红的春联喜滋滋地贴、大红的灯笼翘高高地挂。正好我有书画家一凡老师前年就给我写的春联，因为不舍得粘贴不干胶双面胶破坏春联一直没用，今年就正好用上了，假如一凡老师不再给我写新的春联，那我就这副春联永久挂上，假如还有新的我就把老的收起来珍藏，就常换常新呗，换与不换都是欢喜的事。

雕刻了图案的木头扣

请忽略门上原来的春联，看新的春联和灯笼

朴佳又来电话了，说他要去北京跟大妹妹一家过年，我没什么新年礼物相送，就写下以上文字表达我的祝福，好人一生平安！

朴佳不是喜欢传统吗，我又挑了一段我们都很熟悉的中国传统音乐送给他再祝福，是李焕之先生创作于上世纪五十年代的作品《春节组曲》的第一乐章《春节序曲》，整首乐曲热闹得很，铜管木管弦乐，你一句我一句，轻一句重一句，你追我赶，打击乐不甘心，也在后面卖力地敲打，中途，小木管和小弦乐看不下去会适时出来拉扯平衡一下，最后大家伙实在掩饰不住要过年的喜庆，一声高过一声，一浪高过一浪把节奏越推越紧，越推越急地欢呼：过年啦！过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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