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圻:文人的饕餮·读周之江《食遇》

来源:贵阳孔学堂 | 2021-03-11 10:18

 

辛丑春节,在外地度假。期间,读了周之江刚送我的新作《食遇·贵阳小吃竹枝词杂咏纪事》。本打算浏览一下而已,没成想一读就读进去了,而且欲罢不能——这书有意思!我想,《食遇》算得上关于贵阳特色饮食(包括贵阳风土人情)的一本集舌尖感受、心理体验、历史沿革、文化格调、烹饪工艺、名人轶事为一体的优秀作品。

  之江所列举的众多“贵阳小吃”,作为贵阳人,我应该品尝过大多数。有些我喜欢(比如牛肉粉、豆腐圆子、凉拌烧茄子等),有些不甚喜欢(比如肠旺面、麻辣烫、酸菜豆米等),还有一些没尝过(比如丝娃娃、洋芋粑等),但在他的笔下,都那么美妙可口,令人垂涎。我素来不喜吃羊肉,但之江对羊肉的热爱和对自己享用羊肉时大快朵颐之状的描述,加之他振振有词地发表“羊肉无膻,还能叫羊肉么?”的论断,使我对羊肉有了新的认知,可能以后要增加一些体验了。折耳根一节,有学术考证的深度与特色,这恐怕也是当今中国喜食折耳根者的唯一;洗沙月饼一节,已经写成围绕中秋节的文人感怀了。

  只可惜,贵阳小吃离人们日益加快节奏的生活方式已经渐行渐远。《食遇》考证、描述了30余种贵阳小吃,且都佐以“竹枝词”和图画,使这本书生动逼真、文气十足;但现在贵阳人的日常生活中(特别是早餐和宵夜),被之江描写得让人垂涎欲滴的传统小吃已越来越少见,即便还剩下一些,相当一部分吃起来已经不是那么回事了!这不能不说是现代化、市场化、快节奏进程中的一大遗憾,尽管我清楚,这种遗憾是怎么也消除不掉的。

  在我看来,这本书的价值在于它以随笔、杂咏的形式,以真切、幽默、调侃的口吻阐述了许多渗透在贵阳特色日常饮食中的文化义理。不管现在人们把“文化”一词说得多么高深、冗长,文化其实就是生活方式,而饮食又是生活方式最要紧的体现。因此,这本书反映了一个文化人的价值取向。仅从这本书来看,之江是一个怀旧的人,瞧他把流行于几十年前各种各样的贵阳小吃描绘得那么吊人胃口,而且那么富有文化的内涵和外延!由此我想到了文化的“保守性”这个由来已久的话题。我认为日常生活是最不可能发生革命性变革的人类生存方式,其集中体现就是人的口腹习惯。我自己何尝不是如此!由于长期的专业或非专业熏陶,我在文化价值上和文化表象上属于比较西化的人;但我的口腹和饮食习惯却传统得很、保守得很、顽固得很,我对西餐,甚至对许多西式做法的中餐的拒斥,是出了名的,我至今甚至无法使用刀叉进餐。

  我一向欣赏周之江对文字的讲究,他写的东西,都有嚼头。这应该归结于他的文人气质。在他身上,“旧文人”色彩是蛮浓重的,这一点,既来源于他的家教,更取决于他长期的阅读习惯和阅读偏好。在《食遇》里,我发现他仍然喜欢引经据典,有点“掉书袋”的意味,不过他的引证点到为止、恰到好处,鲜有炫耀卖弄之嫌。之江告诉我,《食遇》一书的排版装帧是有点刻意的,别的不说,这本书采用了竖排版,这在中国大陆的出版物中已经极为少见了。说实在的,这么做固然呼应了内容的怀旧情结,却很可能让今天40岁以下的读者望而却步。

  还有一点我想说:如果我不认识周之江,那么在他的字里行间,我会认定那是一个旧派文化人的所思所好。尽管我研习西学很久,但我清楚,作为中国人,本土文化的基本涵养是必备的。这其中有一个重要理由:民国文体或文风,是沟通中国古典文化与中国当代文化的一根纽带,在那里面,逻辑和修辞、理智和情绪、价值判断和审美趣味,是彼此互补、交相辉映的。这当然也包括了之江所擅长的“竹枝词”:一种打通了格律诗与打油诗的特殊诗体。对这样的文字效果,我是一贯推崇的,我想说,从周之江近年来的作品里(包括《食遇》和之前的《大时代的小注脚》),我感受并且享受了这种文字效果。

  食以载道。归根结底,周之江要传达一种生活取向或态度,尽管这种取向或态度比较向后看——对此,我不能全部赞同,却能够理解。诚如他自己所说:“饮食总是与我们的人生经历交织成一片,分拆不开,所吃的通常也不仅是食物,而是一份记忆。”“凡尘俗世里的我们,不该忘记这庸常里面深远的味道。”问题是,滚滚红尘下,怎么才能保住那些悠远的、美妙的却属于农耕社会的生活样式,尤其是饮食习惯?

  不过,有他以及像他一样的一些文化人的执着与坚守,毕竟是值得的。他们表面上是在发一点感慨,交流点“吃货经验”,长远来说,他们是在延续着我们悠远的文化记忆。我曾鼓励之江尽可能多写一些值得咀嚼和回味的文字,我现在特别期待他为社会贡献更多像《食遇》这样的怀旧佳作。